次日,一早贾琦便带人押着昨日捕获的猛兽踏上了回京的路,一共猎得三头老虎、五只黑熊,至于捕获的其他野味除了当场没有死的,其余全都被留在了大营中给正在此处训练的骑营作为伙食了。

昨儿过了不久女真人便带着巴布泰的尸首回了京城,刘恭等人也随后离去,自己不能走,还要等着今日将祭天需要的猛兽给送进京。

这时,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而来,还没到跟前,就扯着嗓子大喊道:“陛下口谕:宣梁国公、定城侯府世袭一等伯谢琼进宫议事!”

贾琦看了一眼谢琼,微微一笑,“看来有人和陛下告状了!”

“他娘的,要俺说陛下就是抹不开脸面,一个小小的蛮夷死了就死了,值得如此兴师动众的召大帅前去,再说了也没证据表明是有人背后下的手,我看,他们就是以尸讹诈!”

谢琼愠怒道。

贾琦笑了笑,若无其事道:“陛下是皇帝,女真又新进内附,还是要给两分颜面的。”

昨夜蒋一铭向自己讲述了西山中发生的一切,中途遇到了博和托,没有什么说辞,上来直接表明要弄死巴布泰,博和托确实会伪装,一身武艺非常高,而且力气大、善使弓,借了蒋一铭的硬弓作下了此事,随后返回了捕猎的队伍,跟随他的都是他父亲当年的亲信,而蒋一铭身边的都是贾家亲兵,没人会说出去,不仅给蒋一铭做了证人同样将自己给摘了出去。

“贾顺!”

贾琦一挥手,嘱咐道:“你带人护着车队,另外进城后命人将冷藏的肉食还有咱们分得的野味给家里送回去,另外让李嬷嬷进园子通知一声就说我今日回府。”

“诺。”

贾顺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贾琦:“我们走。”

说着一扬马鞭,浩浩荡荡的骑兵冲了出去。

上书房内,隆治帝正在批阅奏折,刘恭、吴邦佐还有努尔哈赤及代善正坐在矮墩上等待着。

这时,苏培盛走到殿门前,禀报道:“陛下,梁国公和谢伯爷来了,在大殿外候着呢!”

殿内一片静寂,隆治帝好似没有听见一般,仍旧低头批阅着奏折,戴权小心瞥了一眼,略想了想,没有开口。

“宣。”

半晌,隆治帝终于开口了,声音中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给朕拿方帕子来。”

戴权转身进了内室,捧着一方打湿的巾帕递了过来,隆治帝擦了把脸,抬眼望见二人走了进来,呵呵一笑,“辛苦了!”

“参见陛下。”

二人先给隆治帝行礼,贾琦起身后方回道:“陛下面前不敢妄言辛苦。”

“呵。”

隆治帝口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梁国公谦虚了,西山狩猎能如此顺利你当居首功,毕竟蒋一铭是你麾下将领,嗯,这样,除了之前许诺的升迁功绩朕再赏赐他一副铠甲,如何?”

贾琦:“陛下隆恩。”

为了安抚努尔哈赤和女真人,隆治帝不得不做出一些姿态来,匆忙召见了贾琦和谢琼二人,昨晚自己就接到了刘恭和吴邦佐的折子,从折子内容上来看,巴布泰真有可能如谢琼所说武艺不精丧命于虎口,至于女真人的目的,呵呵,无非是想借着此事讨些好处而已。要知道奏折还有刘旦都说了,努尔哈赤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说了是巴布泰武艺不精,一夜间变了卦,很明显就是想要好处,很可能就是那个范文程出的主意。

隆治帝的目光又落到了贾琦的身上,刘旦回宫后将西山大营内的一切都告诉了自己,其中重点讲述了正在西山大营训练的骑营,总结起来就是:精神抖擞、气息高昂,身上散发出一种其余军营所缺少的信念,一种战必胜的信念。

另外又提到了贾家的亲兵,斜挎弓箭,腰配雁翎刀,两三百人列队立于大营之中,身上所散发出的杀气,就连努尔哈赤从辽东带来的护卫都不敢靠近,禁军更是躲得远远的。

想到这,有些心情复杂地打量贾琦,不由又想起刘恭的谏言,贾家直接间接拥有的兵马太多了,一旦最后没能让贾家得到想要的利益,他们是否会如历史上那些外戚一般逼宫甚至谋反,大汉能否经得住这样的动乱?

难道真的要将皇位传与元妃之子,对了,再有一个月吉安的大军就要班师回京了,自己许诺太妃的话也要兑现了,刘业,呵呵,又是一场风雨啊!

隆治帝心中没有答案。

想到朝局的混乱,隆治帝便一阵头痛,他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对于处置这些错综复杂、环环相扣的利益关系吃力了,最近的一切都被先皇言中,难道自己就真的这么不堪?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太康帝,但是对于朝政的把握他不得不佩服,太康帝在位期间,同样是这么复杂的朝局,所有人都得看他的眼色行事,无人敢有异议。

想到这,他不由瞥了一眼刘恭,暗暗叹了口气。

这时,努尔哈赤站起身,躬身道:“陛下,臣有话想问梁国公!”

隆治帝一怔,点头道:“准!”

努尔哈赤:“下官想问梁国公一句话。”

贾琦:“请说!”

“下官率族内附朝廷可有功!”

“有,且是大功。”

“那为何自从内附朝廷之后,下官一子惨死、两子伤残。”

贾琦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本帅又不是钦天监监正,不懂得这些虚无缥缈的因果之说,要是恭顺伯需要,本帅可以当个中间人给介绍一二。”

努尔哈赤一怔,冷声道:“国公爷的意思是说女真内附朝廷遭到了上天的惩罚可是?”

一句话未说完,吴邦佐便开口打断,正色道:“恭顺伯,陛下当面岂是能说此大不敬之言。”

代善慌忙道:“陛下,非是我们无礼,实在是九弟死因蹊跷,父亲心中悲痛外加一夜未休息,所以才口不择言,说了犯忌的话,望陛下开恩!

小臣愿代父亲受过!”

说着,屈身跪倒在地。

努尔哈赤跪地请罪,“臣有罪。”

隆治帝瞥了二人一眼,又望向贾琦,笑了笑,“恭顺伯快起,你刚痛失一子,心中悲切,朕能理解。”

努尔哈赤在心里暗叹,明知道自己的儿子是死于阴谋,可惜没有证据,否则昨日也不会在大营当着刘恭等人的面亲口说出巴布泰武艺不精的话来,自己也想血债血偿,尤其还是怀疑此事与贾琦有关,就在自己放弃之时,范文程找到了自己,言道可以趁机从皇帝手中争取一些补偿,原本自己也迟疑过,不过听了他的话自己又改了主意,范文程告诫自己,皇帝已经对女真人有了戒心,从贾琦的上书就可以看得出来,虽说此事因为颜面的问题被放弃了,但是并不代表危机解除,相反随时可能迎来皇帝的打压,与其要这个脸面不若换得一些实际的补偿。

想到这,接着道:“谢陛下恩典,臣在这代族人向陛下求个恩典,希望陛下能够多给些赏赐,辽东天气恶劣,田地产量不高,族人常年忍冻挨饿....”

不待他说完,谢琼便笑道:“儿子武艺不精命丧虎口,老子以尸讹诈。当真是绝配!”

见贾谢琼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努尔哈赤怒火勃发,身子一阵颤抖,却又奈何不了他。

吴邦佐:“谢伯爷这话就有些过了!”

谢琼呵呵大笑,“俺是个粗人,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廉耻二字是如何写的!”

吴邦佐脸上有些挂不住,尴尬的笑了笑,“谢伯爷这话就说偏了。”

谢琼一怔,“阁老这话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昨日的狩猎是为了明日的祭天求雨所准备的,要说恭顺伯没有私心谁也不信,毕竟是想为陛下分忧尽份臣子的孝心。再者一说,也是为了京畿百姓的才去参加的狩猎,更因此恭顺伯痛失爱子,咱先不追究此事背后是否有人出手,不论公私都该给一个交代,否则传出去未免别人说朝廷太过薄凉,未免寒了天下臣民的心。”

谢琼一愣,半晌醒悟,“说到底不就是要好处么,酸儒就是酸儒,说话绕人。”

“你也太放肆了!”

隆治帝重重地敲了敲御案,望着贾琦道:“这就是你梁国公一手带出来的,别的朕不好说,就这点怎么看都是学的你。”

贾琦:“....”

谢琼:“陛下,俺是个粗人,说话习惯了直来直往,俺要是说错了话,陛下直接处罚即可。”

隆治帝:“怎么,你觉得自己没错?”

“俺不觉得有啥错的,一就是一,他怎么说都不可能变成二,要真有人这么说,那不是颠倒黑白不是,那就是奸臣!”

谢琼想了想,又道:“再说了,俺又不求什么,肯定是有什么就说什么,没那么多要顾虑的。”

“心中无私,自是坦荡!”

隆治帝的嘴角慢慢地露出了笑意,最后大笑了起来,“好!你的坦荡和诚实让朕深感欣慰,这才是武将该有的样子,否则整日沉醉与心机怎能带好兵。”

说到这,又道:“不要整日眼中只有个人的利益,要时刻想着朝廷有什么困难,怎么去替朝廷担忧解难,这大汉朝不仅仅是朕的,如果大汉真的垮了,谁也落不得好,就像梁国公,你们贾家百余年的荣华富贵能保得住。”

贾琦:“....”

吴邦佐:“陛下,恭顺伯希望能增添几条商道,另外就是能多赏赐点粮食、盐铁一类的,就是想改善族中族人的生活。”

隆治帝的脸色略略平缓了一点,对吴邦佐说道:“爱卿回去和首辅商议一番,看看能否给恭顺伯增添一两条商道,另外你们在商议看看从物资方面给点补偿。”

吴邦佐:“臣遵旨。”

“谢陛下隆恩!”

努尔哈赤、代善连忙跪地谢恩。

“你们都下去吧,朕有事和梁国公商议。”

“遵旨。”

刘恭等人退了下去,殿内一片寂静,隆治帝瞥了贾琦一眼,“怎么,没有想和朕说的?”

闻言,贾琦直接道:“陛下为何不拆穿他?”

“你以为朕是为了脸面和虚荣心?若是如此,朕也不会同意吴邦佐的意见另外扶持一个鞑靼人的部落制衡女真人了。”

隆治帝叹了口气,道:“朕打算过个一年半载效仿‘推恩令’,将努尔哈赤的儿子册封,分散他手中的兵力,一旦尝到了权利的甜头,亲情也挡不住野心的。

如今朝廷内部不靖,陕西刚打完仗,还要赈灾,江南也是乱的很,老话说‘子不言父过’,可是朕当着你的面要说上一句不孝的话,先帝的仁慈给大汉埋下了隐患,当年一批将领被遣散出了神京,如今江南反叛,朕明白这些人一定会前往投奔刘瑞的,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有了这些人想要剿灭叛军就更加困难了。”

贾琦沉默了片刻道:“陛下为何要放任他们闹起来,不会仅仅为了江南的财富吧!”

“哈哈。”

隆治帝大笑道:“原来你也是这么看朕的。”

贾琦:“臣不敢。”

“如今朝堂混乱,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文官集团对利益的争夺,他们之所以敢这么做无外乎江南文官集团这张巨大的利益关系网在后面的支持,朕想用这场战乱彻底砸碎它。待局势平静后再收拾这些蛀虫。另外,你不觉得在江南练兵比深入草原要简单的多么。”

贾琦这才恍然大悟,躬身一礼道:“陛下的深谋远虑,臣远远不如。”

隆治帝笑了笑,又继续道:“谢琼的话虽粗,却也不无道理,武将要有武将的坚持,朕可以当作看不见朝堂的混乱,但是军方不能乱,这就是朕一直没有同意将镇国公从兵部尚书位子上调走的原因。”

“臣明白!”

“嗯,朕相信你!对了,听刘旦说,骑营训练的不错,远比朕想象的要好,努把力,争取尽快成军,缺什么直接给朕递折子。”

“谢陛下恩典!”

贾琦应了一声,正准备告退,这时乎听隆治帝说道:“去见见元妃吧,太夫人也好久没有进宫了,你回去转告太夫人一声,常进宫瞧瞧元妃,对了,皇儿能认人了,瞧瞧你外甥去。”

贾琦一怔,躬身道:“遵旨。”

就在上书房内争吵不已之时,远在徐州的汉军大营中气氛也是非常的诡异。

昨日河南总兵沈一熙率领五万大军成功抵达了此处,如今徐州城下汇集了十余万朝廷的兵马,经过半日的休整,接到通报说是召开作战会议,可是这时沈一熙才发现了问题,原来大军不是武威侯一人说了算,右都御史林如海同样可以影响大军,并且直接掌控着陆柄手下的兵马,冯唐、王知彰二人看似中立实则亦是偏向林如海。

这次会议是为了商议接下来的作战,可惜李虎的方案招来了林如海的反对,就是王知彰都不同意,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李虎在保全自己麾下兵马,交谈中得知从五月到现在,几场仗几乎都是中军都督府和陆柄部充当的主力,李虎部一直龟缩与阵旁,美其名曰压阵。

从表面看,大军的矛盾是李虎和林如海的矛盾,实际上却是皇权和实权武侯之间的矛盾,李虎想平定叛乱完成朝廷的差事却又不想折损自己麾下大军兵力,这就导致了其他将领的不满,至于林如海为何敢于他对抗,说白了不是因为他是皇帝和内阁派来掌管军需粮草的右都御史,而是因为他背后的贾家,因此他可以直接调动陆柄部更能影响着中军都督府其他将领,说不得其手中可能还有皇帝的旨意。

大帐内,冯唐的神情凝重,环视一圈,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不说对面的叛军越来越多,就是战力也在数次交战中迅速提升,另外镇守府的消息大家也都看到了,忠靖侯部三日内与白莲教逆贼交战五次,而且攻势异常凌厉,一副不夺城不罢手的架势,忠诚伯已经率大军南下增援了。我估计很快朝廷就有旨意送来了。”

王知彰明白二人已成了骑虎之势,要有个台阶给二人,否则今日什么也定不下来,略想了想,“这样,待沈总兵休整一日,我率军出战,沈总兵替我掠阵,当然本部兵马不够,还望侯爷和林大人能够调拨一些。”

冯唐望了望端坐上首的李虎,又看了看低头不语的林如海,二人都未开口,不曾理会王知彰,河南总兵沈一熙也不说话,低头沉思,大概还未搞清楚此间到底是何情况,他有着太多的疑惑与不解,想要离开大帐找人问明,陆柄根本不说话,他全听林如海的命令行事,冯唐环视一圈,想着怎么才能让二人意见统一从而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