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5章 苏醒

深渊是活的。这样的认知在恶魔中极为普遍；在人类之中，到了一定层次以上，也会认可这样的观点。

但是这些人或恶魔的认识，并不足以真正理解’深渊是活的’这句话的意义。或者说他们认为所谓的活着，是一种拟人化的形容，而不是陈述。直到今天……

大地崩解、山河位移，深渊没有一处能够维持着最基本的平静。就算是看起来没有任何灾害的地方，生活在其上的恶魔也会感受到晃荡心智的神晕目眩。

但凡是深渊的热源发生地或是风口，也就是那种深不见底的地穴附近，更是产生自然灾害级别的龙卷风，或是不停蔓延的火灾。从地穴中冒出，彷佛无穷无尽。

最特别的，原本没有气流等气候现象的深渊，竟刮起了来自其他境的强风。将属于恶魔领主的味道散播到其他领主的地盘上，引起所有恶魔的警觉。

一时间，所有恶魔都以为邻近的领主向自己宣战了。后来牠们发觉，假如只是恶魔间宣战了还比较好。

现在发生的事情，严重性远远高过战争。因为整个世界……活过来了。

但是最为可怕的事情，发生在易市上空。一直以来保护着深渊恶魔的迷雾云层……散开了。

而在迷雾云层散开的第一时间，除却二十五位手持长老杖，已经木质化，没有意识的精灵仍留在原地，其余精灵消失一空。

由世界树藤蔓所缠出的树瘤，这时更像是失去水分一样，不停地干枯、剥落。一层又一层，化灰飘散。

当最外层的壳解离之后，就能看到树瘤内部千疮百孔的模样。这是因为不只是外壳化灰，树瘤内部也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吞噬着，留下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孔洞。

而作为树瘤的根部，二十五位手持长老杖的精灵变成了气血衰败的苍老模样。

他们得撑在长老杖上，才能维持着身体的重心而不倒。否则没人会怀疑，以他们枯瘦的模样，会不会一倒地，就像泥塑的陶偶一样碎裂开来。

最终，被匣切圈出的战场再度出现于深渊侧门之双塔的上空。再不复见之前那半径五公里的巨大球体；取而代之的是，仅容一人盘腿而坐的狭窄球形空间。

上万匣切绽放着五颜六色的彩华流光，将这个球形空间密密麻麻的包覆着，让人看不到内中的端倪。然而原本被树瘤所遮蔽的天空，重新曝露在易市与魔法塔的众人眼前。

其他精灵大概是被世界树用闪现术召唤回去了吧。这样的念头从艾吉欧脑海里一闪而过。

不过他现在主要的注意力，和身边的阿札德与大恶魔丝塔琳娜一样，放在那片少了树瘤，但星辰依旧被遮挡起来的天空。

遮挡物是两个巨大到不知该怎么形容的……活物？

艾吉欧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哪个部位。或者该问，那遮蔽天空之物能用一般生物的概念去理解吗？

至少艾吉欧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但不是来自身旁的阿札德，当然也不是他的跟班大恶魔，而是来自天空。

但是那遮天蔽日的怪物并没有眼睛，或是看起来像眼睛的器官。艾吉欧就只是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盯着。那个感觉很不舒服，但也很让人着迷。

谁在看着我？

啊，那东西好美。

这是艾吉欧精神涣散之前的最后两个念头。之后他就像是被迷惑了一样，沉浸在眼前的奇景中。

阿札德的表现就没有像艾吉欧那么不堪。他虽然也被天空之物吸引住，但阿札德并未沉迷。他就只是看着，没人知道他心里面在想什么。

但在场也有不同表现的人……或说恶魔。

大恶魔丝塔琳娜在与天空之物面对面、眼对眼的时候，无端的恐惧占据牠全部的心灵。一时间，整个世界像是满怀着恶意，用各式各样的方式去折磨牠、凌辱牠。

而心灵上的恶意，也不可避免地在肉体上呈现出来。那一道道无形的鞭笞，最终会在大恶魔身上留下无法愈合的真实伤痕。

要知道这头大恶魔现在可不是用原形见人，而是用人化魔法将自己变成一个即使在人类之中，也相当少见的大美人。

然而那白里透红的肌肤，如今却被自己的指甲和那无形的力量划出纵横交错的伤痕，血肉外翻。神志也因趋于疯狂，那张姣好的面容也变得狰狞可怕。

丝塔琳娜痛苦地倒在地上打滚，用尽力气，撕心裂肺地吼叫着。到了最后，牠滚也滚不动了，叫也叫不出声音了。整个人像浸泡在血中一样，瘫在地上。

就只有胸膛微微的起伏，细不可闻的呼吸声，证明着丝塔琳娜还有一口气在。

大恶魔的惨况也不是独家的情形。那股恐怖的气息，依旧扫荡了所有易市居民的心神。不论是人或恶魔，都被无穷尽的恐慌和伤害侵蚀身心灵。纵然躲在屋子里头，也无法幸免。

有些实力较弱，心智不成熟，破绽大到难以弥补的，都没能在这股气息下坚挺多久。尽管有防护魔法，依然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了。

这些弱者，不是化作一滩脓血，就是变成诡异的肉瘤。真真正正把在深渊的这座城市，变成一处地狱。

在这当中，唯一保持正常心志的，唯有匣切可汗。也可以说，它本来就能被归类在不正常的范围，只是现在的它跟平常时的表现没啥两样。

比起身边之人的倒霉模样，它更关心空中的同族。或许外人看不见，但是可汗知道被匣切包裹着的两人，依旧在那狭小的空间中维持着战斗。

横越无数次元，纵穿无限的时光，把仅容一人佝偻着身子，盘腿而坐的狭小空间，打成了无穷尽的恢宏战争。

但不得不说，阿札德的提议还是有其道理的。原本内部破坏力的升级迭代太快，匣切们都要跟不上了。一旦匣切进度严重落后那两个人类，当结界破灭之日，就是世界毁灭之时。

现在被压缩空间的两人，虽然一样在交手，也有无数多的平行空间可供腾挪，有无数个自己可引为帮手。但是他们的迭代速度下降了许多。

尽管为了达成这样的目标，匣切一族迎来相当的牺牲。但不得不说，有用，比什么都重要。

只是压缩到现在这样的程度，就如阿札德先前的猜测一样，已经到了极限。匣切们无法更进一步缩小结界的范围，而且内部迭代的破坏力，也在朝着突破现状的方向发展。

可以说现在优势在我。但能维持优势的时间，可以想见是相当短暂的。那么想要让那两人的战斗完全停止，还差最后一步努力。

可惜的是，可汗还没鼓舞匣切们努力，天地异变先打乱了它们的节奏。域外外神的气息，极大地助长了某个魔法师的威能，小幅增加了另外一位曾有过魔王称号的魔法师威能。

战斗的两人威能陡然提升，对守着他们的匣切，当然不是好事。辛苦建构的结界，也因为匣切们牺牲实在太多，老早就过了崩溃的门坎点。什么时候破灭，都不会让人奇怪。

但是第二股、第三股力量却反过来，帮助匣切们抑制内部的破坏力。并且托举着林与芬所在的球形空间，一路往高空飘去。

究竟有多少力量，作用在林与芬所在的匣切球上，一开始的时候就连可汗也分辨不出来。

但随着插手的存在愈来愈多，弥漫在深渊上的压力愈来愈大，就连门之双塔的位置也由一处大平原变成了盆地。可汗益发感到迷糊了。

因为它觉得，这回出手的存在不只数量上大有问题，质量也不能等闲视之。

让可汗分辨出插手者有多少的契机，是匣切们所散发的灵光因被吸收而黯淡。被吸走的灵光则是依十三道途径，朝不同地方汇流而去。有十二道来自天上不同方向，还有一道来自地面……

好吧，门之双塔的位置，已经不仅仅是盆地了，开始朝着谷地方向演变。并且四周围的高山，彷佛有向内收缩的迹象，像是要阻隔门之双塔与天空的联系。

可惜收缩的速度不够快，那颗对祂们而言，小到不能再小的匣切球也被托举到相当高的高度。超越了四周围的高山，进入了原是迷雾云层的范围。

高山收口不及，就有不断变矮，恢复原状的态势。但从地面延伸而出的那股力量，并没有就此放弃。依旧是缠绕在那颗匣切球上，像是死命地往下拽的模样。

然而天空的云层破口愈来愈大。没有多久的时间，就到了万里无云的地步。围拢在深渊之外的外神，也毫不在意地朝地面发散着属于祂们的威能。无数深渊生物倒在这波威能之下。

意识到这是发生在什么层面的交锋后，可汗无言了。这已经不是它能插手的层次了。

假如它还是那颗匣切球中的一份子，说不得现在就要跟那些高不可攀的存在掰掰腕子。哪怕是输，也算是与有荣焉了。因为这个跨越层次的接触，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的。

倒在地上的大恶魔丝塔琳娜已经失去生命的迹象，跟易市中大多数恶魔所不同者，在于丝塔琳娜还留有全尸。

跪倒在地的艾吉欧倒是没死。但他皮肤上长出了一块块鳞片，右侧脑袋耳上的部位，还向前向下长出了一根像是龙角似的玩意儿。

艾吉欧并没有龙族的血脉，他只是被龙血浇沃过而已。但在这无上威能的压力下，属于巨龙的力量渗入他的根源核心，改造着他的躯体。至于心智是否还保持完整，这点谁也不知道。

唯二没有改变的，就是匣切可汗，以及静立不语的魔王子阿札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