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杨继盛府邸的破旧木门打开了,朱平安一脸苍白的从中走了出来,像是一位刚生了一场大病的患者一样,身体单薄,脚步虚浮,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东方天际,朝阳呼之欲出。

朱平安抬头望去,恰见东方天际的吐出一抹红色透金的光线,宛如利箭一样射向人间,接着第二支、第三支利箭呼啸而来,融汇成了一片金光。

——太阳出来了。

朱平安见证了一场日出,但是却没有看到黎明和希望,只看到了一场暗黑的悲剧拉开了帷幕。

尽管出门时,杨继盛答应说“他会斟酌的”,但是朱平安从他的坚定的眼睛中看到了答案,杨继盛口中的斟酌只是安慰远道而来的自己,他的奏疏是不会更改的。

朱平安失败了。

来自现代,拥有数百年历史经验,熟知这一段历史走向的朱平安,还是失败了。

因为那个人他是杨继盛,他是那个知不可为而为之,面对危险和困难绝不后退的杨继盛。只要弹劾严嵩的成功率能增加哪怕只有0.1个百分点,杨继盛也绝不会顾惜他自己的生命。

这就是杨继盛,一个民族的脊梁,一个勇猛的斗士!

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男人。

只是,可惜......

朱平安回望了一眼,漆黑如墨的眸子里一簇熊熊燃烧的篝火正在黯淡。

“公子,你没事吧?”

在门口等着的刘大刀刚刚一看到朱平安出来,就打了一个招呼,但是朱平安没反应,这次不由关心的更大声的问了一句。

“我没事,只是起风了......”

朱平安语气暗淡的回了一句,然后拢紧了身上的衣服,按着马鞍翻身上马。

“起风了?没有啊......”

刘大刀一头雾水的摸了摸脑袋,看了看四周纹丝不动的树叶,脑袋瓜子更雾水了。

“大刀,我们走了。”

马背上的朱平安说了一声,便挥着马鞭策马离开了。

“公子,等等我。”

刘大刀赶紧一个翻身上马,粗壮的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向前追了上去。

马蹄声响

马蹄声落

一串清脆的马蹄圣后,在鲜红如血的朝阳照耀下,朱平安和刘大刀两人消失在了胡同的拐角尽头。

“椒山兄,朱平安走远了吗?”

等到朱平安消失在胡同后,杨继盛府邸里屋传来了一声男人的声音,声音浑厚富有磁性,充满了正义感,听声音大约四十岁左右的样子。

很奇怪!不是吗!

屋里不是应该是杨继盛的妇人和他的孩子吗,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男人的声音?难道说是杨继盛的儿子少年老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声音这么成熟?不对啊,刚刚打翻茶杯请罪的时候,声音明明很青涩年少的啊?

但是,对于里屋传来的男人的声音,杨继盛脸上没有一点意外的神色。

“子厚已经走了。”

杨继盛缓缓点了点头,目光从看向大门的方向收了回来,他刚刚一直在注视着大门的方向了,一直这么的保持着目送朱平安离开的姿势。

嘎吱。

杨继盛话音落后,里屋的小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

他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上剑眉粗重,给人一种坚毅、刚正的感觉,脊梁挺得笔直,宛若一根直刺苍穹的擎天巨柱,身穿一身簇新的蓝色锦袍,腰悬一块玉佩,走起路来不疾不徐,从容适度,佩玉发出悦耳的响声。

“椒山兄。”

该男子走出来后,向杨继盛微微拱手,一脸歉意道,“方正害椒山兄磊落之身蒙尘了。”

男子姓周名方正,字文达,是一名科道官员,素有清名,跟杨继盛相交多年,深得杨继盛信任,也是除了张居正外,杨继盛在京城唯二告诉弹劾严嵩消息的人。周方正昨晚就在杨继盛府上了,两人在书房彻夜相谈弹劾之事,斟酌研究了一整晚,今早还在就奏疏及弹劾之事研究商讨。

朱平安敲门拜访杨继盛的时候,周方正还在和杨继盛边吃饭便讨论弹劾一事呢。

听到朱平安造访,为了隐秘,周方正便躲到了里屋去了。之前朱平安在时,里屋打翻茶杯、发出惊呼的人,是周方正,不是杨继盛的二儿子杨应箕。

周方正所言害杨继盛磊落之身蒙尘,指的就是他躲到里屋,害杨继盛向朱平安撒谎之事。

“文达兄言重了,请坐。此乃非常时期,自当谨慎行事,我想子厚即便知道了也会理解的。”杨继盛拱手向周方正还礼,微微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周方正入座后,杨继盛起身取来茶杯,给周方正倒了一杯茶。

“多谢椒山兄。”周方正接过茶杯道谢。

“文达兄怎么看子厚所提的建议?方才子厚言及“或问二王”时,文达兄似乎有些激动?”杨继盛问道。

“以我之见,朱平安刚刚所提二点建议,确实是在为椒山兄着想。第一点,朱平安建议椒山兄删除圣上优容严贼之语,以免有指责圣上包庇严贼之嫌,这一点虽有因噎废食之嫌,但确实是为椒山兄着想,方正也劝椒山兄多考虑一二。”周方正饮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放下茶杯,缓缓开口道。

“文达兄都说是因噎废食了。”杨继盛缓缓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答案是这样。”周方正苦笑道。

“知我者,文达兄也。”杨继盛微微笑了笑。

“至于第二点建议,在我看来朱平安也是为椒山兄着想的,圣上二龙不相见的忌讳,以及祖制藩王不得干政、严防大臣同藩王私下相通,这都是不得不考虑的事实……不过……”周方正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不过如何?还请文达兄直言。”杨继盛问道。

“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感觉,椒山兄也就耳中听听就好,不用放在心上。”周方正抬头看向杨继盛,缓缓说道,“我觉得朱平安建议椒山兄删掉或问二王,除上述两点禁忌外,应该还有私心。”

“私心?”杨继盛微微怔了一下。

“敢问椒山兄,朱平安现居何职?”周方正问道。

“子厚现居裕王府侍讲学士之职。”杨继盛回道,然后若有所思。

“椒山兄或问二王的语句,站在裕王府的立场上,应该是不喜的。”周方正目视杨继盛,缓缓说道,“这一句话,若是被有心人刻意曲解的话,未尝不可以理解为椒山兄弹劾严贼是受了二王指使,而二王之中景王与严贼交好,唯有裕王与严贼交恶,前段时日裕王行贿严世蕃才得以取回被扣,数年的岁赐。因此,这一句,可以进一步被曲解为,椒山兄弹劾严贼是受了裕王指使。朱平安大约也有怕裕王被椒山兄这一句话引火上身的考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