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位?”

“我……孙佳佳,”她说话声音很小,“你能到皓宇酒店来一下吗?”

“我凭什么听你的?”

“我……”孙佳佳很紧张,停顿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本以为妈妈嫁入程家,她也能跟着飞上枝头变凤凰,但好像不是这样的。

程荣一把年纪在外的风流账却比他本人的白头发还多,所以当年让她妈妈进门看上的是什么呢?

她外祖父房产行业的地位还是她妈……技术好?

这些好像都是程荣唾手可得的东西。

“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讲,你过不过来随你,反正,宁兮在这儿。”

-

浩宇酒店顶层是一家露天咖啡厅,约定时间是下午四点,宁兮特地提前二十分钟到了顶层。

冬日傍晚的暖阳橘红柔和,穿过隔壁高楼大厦的玻璃,落下一块块方格暖色。

咖啡厅似乎被清场了,宁兮站在出入口处向里望,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很快的,一位双鬓花白的男人朝她走过来,有礼地朝她点了下头:“宁小姐,不好意思,这么仓促把您请过来。”

“请问您是张叔吗?”宁兮礼貌地问。

昨晚,自称是程府管家的张叔把她叫过来,说程老爷子要见她。

她感觉他们父子似乎关系不大好,就没和程琛说起这件事。

毕竟若是关系好,应该是程琛领她见家人才对。

张叔点了点头,笑容温和礼貌,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宁小姐,程先生在那边。”

他侧身,让出一段宽敞的视野,宁兮能清晰地看到那边坐着一位中年男人,只是看不清相貌,“当然,您也可以选择转身离开,程先生也会当今天这事情没有发生过,他从未叫过宁小姐。”

宁兮放远视线看了那边坐着的男人一眼,虽看不清容貌,但感觉那人的眼神像鹰,睥睨众生,犀利又狠毒。

只觉头皮发麻,她很想跑、想逃,想当自己从未来过。

可是,不行。

“不必了,张叔,”宁兮朝张叔笑了下,只是笑容可能有些勉强,“不好让程先生等太久。”

张叔恭敬地让出了门口的路,宁兮一步一步朝程荣走去,暗暗命令自己腿别打颤。

“宁小姐,坐。”等宁兮在自己面前站定,程荣不冷不热地提了下唇角,眼神点了点面前的椅子。

他头发染得浓黑,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边眼镜,脸型轮廓乍一看和程琛很像,但仔细一看又觉得不像。

“程先生。”宁兮和他问好,觉得自己拘谨倒显忸怩,拉开椅子坐下。

她特地穿了件轻熟职业风套装,脸上画了淡妆,却掩不住那份干净。

程荣只抬眼扫过她一眼,有了个初始印象:“我是程琛的父亲,当然,已是形同陌路的父子了。”

没想到对方这么直白,宁兮心里翻涌,脸上淡定。

“但有点父亲的责任还是要尽到的,”他抬头看了旁边站着的张叔一眼,张叔忙恭敬地拿出一个册子,放到宁兮面前桌上,他说,“宁小姐和程琛也算熟识,要不帮我这老人家选选,看哪家的姑娘适合程琛?”

宁兮:?

她垂头看了一眼,面前是一本相册,每一页都是漂亮到惊艳的姑娘,她每翻一页,张叔就在旁边补充讲解:

“那是张家的小姐,和少爷幼时玩得最好。”

“那是世茂地产李先生的妹妹,留学归来,同少爷也见过面。”

“那是……”

宁兮:“……”

她不再翻了,合上册子,手垂到腿上,下意识攥紧了裤子:“不好意思,程先生,程琛自己的事情应该他自己来决定,我……”

“自己决定?他早不知道被哪个狐狸精迷了心窍,一天到晚人都贴那狐狸身上了!”

赤条条的话没给宁兮一丝面子,她只觉右眼一跳。

“何况,这些照片上的,呵,宁小姐,你觉得没有我程家背景加持,程琛真的配得上吗?”

“什么?”

“怎么?程琛没和你说过?也是,他若是告诉你,你肯定躲得远远的,”程荣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手里的串珠,“我找人算过几次,他妈妈天生孤煞降世,嫁到我们家没几年就疯了,要吃药才能克制。”

“当然,她家有精神分裂病史,程琛不也是这样么。”

宁兮攥着裤子的手指颤得厉害,盯着程荣的眼睛,那人的眼里有点得意,又或者是在炫耀自己如何逃过一劫。

“那小子一口咬定是我害死了他妈,真可笑,难道要等她克死我?”

“他也没好到哪去,孤煞生的小煞星,离了他妈妈就成了阴暗小巷里的流氓混混,他妈那个弟弟还口口声声地求我,求我安排他上学,说自己能救他,最后还不是犯了和他妈一样的病……”

“所以您想和我说点什么呢?”宁兮打断他,纵然指甲掐进肉里,面上还要维持着不卑不亢,“不好意思程先生,如果您想和我谈谈天命,那我可以先走了,因为我从来不信的。”

听说她要走,张叔上前一步,却被程荣抬手拦下来,‘和颜悦色’地笑着:“我听人说,他当年追你很热情。”

宁兮已经站了起来,回过头来看着他。

“啧,”程荣抿了下唇,“当年他妈妈就是这样的,可能他们这种人总要傍上一个人来祛祛他们内里的恶臭吧。”

“程先生,我曾在很多财经刊物上看到过您,觉得您是白手起家、高风亮节的企业家,”宁兮垂头在手提包里翻着,翻出她为了下午见面特地搜罗来的各种报刊杂志,抖出来,一股脑地甩在桌面上。

“啪——”一声,纸张摔在桌面,哗啦啦掉在地上。

“但我现在觉得这种一味吹嘘的采访和华而不实的报道根本不足以定义您。”

“您逼死了自己的妻子,还要站在她的躯壳上,把她的每一丝尊严就践踏干净?您宁可相信算命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妻儿?名誉与权势根本掩盖不了您内里的恶臭……”

“你个丫头片子说什么!”张叔冲过来,宁兮连连后退几步,拿着手机指他:“别过来!我来之前已经告诉程琛了,他要是半小时没看到我一定会上来,你别过来!放我下去!不然我报警!”

两人对峙间,程荣始终淡然地坐着,哪怕宁兮那些话过来,他也睫毛都不眨一下。

“小丫头,是你要上贼船,就别怪我没提醒你,”程荣敲了敲桌面示意张叔回来,“况且,挨骂的话我程某人听多了,我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就是因为我把那些骂我的狠狠踩在了脚下。”

疯了,这人肯定是个疯子。宁兮想。

“我愿意上来听你胡诌,是因为程琛已经为我跑了大半个地球,我也应该朝他跑近些,看看他的家人能不能接纳我,但我现在发现您根本不配做父亲。”

宁兮说完,没理会那两人的反应,挺直腰板快步走出露天咖啡厅。

“程先生。”张叔在程荣面前鞠了一躬,想听听他有什么差遣,“要不要警告她,今天听到的别在程少爷面前讲。”

张叔还是很想维持父子俩分崩离析的父子关系。

程荣却只是从面前的咖啡壶里倒了一杯咖啡出来,伸手摸了摸杯壁,很烫。

“躲什么呢?还不滚出来!”他嚷了一句,张叔茫然地眨了眨眼。

周围安静,还不等有动静发出,程荣抓起桌上的咖啡杯,挥臂一掷,角落里惊叫一声,碎片翻起,咖啡四溅,走出来一个垂着头的姑娘。

孙佳佳腿上溅了不少咖啡,一阵刺痛,唯唯诺诺叫了声:“程、程先生。”

她从不敢叫爸爸。

“都听见了?”

孙佳佳点了点头。

原来,程荣看上的不是她妈妈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只是算命大师一句话,她妈命好而已。

“程少爷永远是少爷,你们……”他顿了下,“可别想着走那女人的老路。”

-

电梯一路从27层下降到一层,电梯内人很多,宁兮站在最内侧,挤在人群中,才恍惚找到了点人情味。

她很想抱抱程琛。

或者,让程琛抱抱她。

出了电梯,给那个熟悉的号码打电话,显示呼叫中。

她盯着手机屏幕,磕磕绊绊地向外走,‘呼叫中’持续的时间越长,她的心越空,害怕得想哭。

或许是有心电感应,也或许是巧合,她抬头,人来人往的酒店大厅内,看到那个穿着黑色风衣快步跑来的男人。

他也看到了她,步子更快了些,穿过来往人群。

“程琛。”等他站在她面前,宁兮先开口。

程琛,刚刚我好害怕。

我已经努力让自己勇敢一点了,我想勇敢一点保护你的。

“那老头找你了?”程琛看出她的身子有些抖,把她往怀里揽了揽,手掌拍拍她的背。

“嗯,”站在他面前,宁兮空落落的心瞬间被充满,她深吸口气,渐渐呼出,“他好像不大喜欢我,还给我看了你的童年旧情人的照片。”

“什么旧情人?”程琛皱眉,手掌在她后背拍了两下,“老子这辈子就喜欢过你一个知不知道?”

“哦——”宁兮也学着他以前的样子拖长音调,“你爸爸说的呀,我看了,特别漂亮的姑娘呢。”

“小姑娘,学会诓人了是不是?”程琛轻笑,食指点了点她的鼻尖,“不管那老头怎么说,除了你我就没想过别人,赖也要赖着你。”

他说话时那抹笑直达眼底,一双微挑的凤眸都染上了股勾挑魅色。

“程琛,”宁兮话快过脑子,“有没有和你说过,你要是失业了可以去当午夜牛郎的?”

说完,她愣了一下,忙捂住自己的嘴。

她说了点什么?

“嗯?”程琛微微挑眉,她的慌乱尽数落入眼底,“那可不行,我已经有人买了,她要想退货也来不及了。”

“……”宁兮垂下头安静了几秒,扯着他风衣衣襟往下拉,“那个,嗯,你下来一点。”

“干嘛?真想退货?”

她低着头,程琛看不见她的表情,不知道她拉自己下来是什么意思。

然后,就看到宁兮仰脸,盯着他的眼睛。

宁兮不说话,只是盯了他一会儿,酒店华丽的水晶吊顶打在他的侧脸上,每一根眼睫影子纤长立体,薄唇微勾,一直都那么有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