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瑟瑟如雨,发着暗沉的黄,沉淀着春夏的热烈。

景妍站在殿门口,一张清冷的脸上越发有急切的神色。

道云从外头匆匆忙忙进来,她拽着道云的袖口,急声道:“怎么样,问到了没有。”

道云为难地摇了摇头。

景妍急得快要流出泪来,一边甩开道云,就朝外头走去。

道云不知道景妍这是往哪去,又见她心急如焚,连忙上前拦住,“小主,您别急。”她磕磕绊绊,“现在......现在府里根本不理会咱们的消息,您又能去哪儿呢。”

景妍眼圈发红,说话亦没了腔调,“府里是怎么说的?”

道云低着头,“府里说,小主是嫔妃,伺候好皇上便是,旁的事,轮不到小主打听。”

景妍听了更急,挣扎着宫人便要往外跑,奴才们个个五内焦灼,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放了景妍出去,正在推搡着,小年子从外头匆匆赶回来,他跑得满头是汗,说起话来气喘吁吁:“小主,打听着了。”

景妍骤然停了下来,她仪容有些散乱,看着跪在跟前的小年子,话音颤颤:“你说。”

小年子把头狠狠一埋:“纯亲王他......怕是不好了。”

像被什么钝物朝头顶狠狠一砸,景妍一下子便站立不稳,道云将她扶住,她颤抖着声音:“说清楚,如何不好。”

小年子:“回小主的话,奴才打听到这些日子,太医院里除了院判周大人带着几位太医,为皇后娘娘安胎及照顾诸位主子日常,其余一大半的太医都到了纯亲王府日日守着,就......就连各地送来的补药,都是先经王府太医过目,若是得用便直接留下,不得用才送进宫里。”

景妍当即明白,这样隆盛的恩遇,如果不是真到了危机关头,是断不会有的。她几乎不敢再往下问:“然后呢?”

小年子道:“后来奴才趁太医院换班时候,去朝里面的相熟打听了。纯亲王他......”他重重磕了一个头。

道云生怕刺激了景妍,连忙让他别再说下去,却被景妍制止住,她的脸色渐次发白,连争执的力气也没了,“让他说。”

小年子咬着牙,一口气道:“纯亲王,怕是就在年关前后了。”

院里供着两只青花大缸,缸里的锦鲤因着时气渐凉,已经不再游动了。可是在景妍的眼前,却仿佛那两只锦鲤连同着青花缸,都一起在眼前转了起来。她浑身仿佛猛然被人抽干了精气,脚下一软,便直接跪坐在院里。

景妍多年来知书达理,像这样失态,是从未有过的事。道云遣退了左右宫人,双手扶着景妍,低声劝着:“小主,奴婢知道您难过,咱们先起来,回房再说好不好。”

景妍眼神涣散,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她伸出手,抠在青石砖上,想要朝前挪动,嘴里喃喃着:“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道云一下子慌了,差点失声喊了起来:“小主!”她死死拽住景妍,泫然欲泣,“小主,您听听奴婢的话吧,您是出不去的,就是出去了,所有您能做的,旁人都已经做过了,可是七王爷他......真的救不了了。”

景妍依旧听不进,“旁人......旁人谁会真心惦记着他,不然他怎么会......”她头痛欲裂,禁不住死死按住脑袋,“一定能救的,我要出去,让我出去!”

道云实在劝不住,用力摇了摇孟知的身子,“小主,奴婢求您了。来前老爷就告诉过您,这是您的命,进了紫禁城,七王爷就与咱们无关了,您认命吧!”

景妍身子一颤,似僵住了一般,一动也不再动。偏殿的密常在听到外头有动静,携了初云出来,自从慧妃逝世那日她触怒皇上,如今已经一年未曾面圣,起初也曾哭哭闹闹的,日子久了,晓得那哭闹声进不了皇上的耳,便也消停了下来,人也开始自暴自弃,连妆也懒怠上。

她顶着一张素面朝天的脸,正看到花容失色的景妍,冷笑道:“我看咱们景仁宫准是风水不好,妹妹才让皇上冷了几天,也受不住了?”她在抄手游廊前坐下,慢悠悠道,“我看你还是省省吧,日子长着呢。”

景妍本就很少与六宫妃嫔打交道,加上语黎得宠时千娇百媚亦为景妍所不齿,此时正心灰意冷,更懒得与她说话,只呆呆靠在道云身上,身心憔悴。

语黎以为她是默认,又絮叨起来:“原本我也跟你一样,不肯认命,可不认不行啊。”她抚了抚自己的脸,“自以为颇有几分姿色,谁知道人家丢了你,就跟丢了个玩意儿一样。”

景妍自始至终也没有转过头,她眼神呆呆地,朝着外头张望,语黎顺着她的目光,不禁也朝外头望去,望着望着,嘴里便情不自禁唱了起来。那是她拿手的紫竹调,一咏三叹唱得销魂蚀骨,曾引得玄烨日日流连,后来失宠,她仍旧每日黄昏时分在自己宫里唱上一唱。

语黎唱到动情处,也不再理会景妍,捻起兰花小指,摇摇摆摆如痴如醉。景妍的目光慢慢抽离回来,她蹙了蹙眉,道云知道她不喜欢语黎唱歌,连忙将她扶起来,又叫来一名宫女,一起将景妍搀回殿里。

景妍一句话也不肯说,任道云再劝亦是无用。她将一副疲软的身躯靠在红酸枝木的睡榻上,看着满殿的墨宝名画,心中陡生凄凉。燕禧殿不是景仁宫正殿,却着实是玄烨命人精心布置过一番的,景妍雅好诗文,殿里便布置得古色古香,雕梁画栋处皆有典故可循。景妍悠悠转转地看着,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那么像是一个牢笼,它华美、精致、严丝合缝,无一处不是匠心所在。而她自己,就跟这殿里头挂着的画儿一样,都是供人观赏,被人品头论足罢了,有什么分异。

天色渐渐暗了,每一次日头落下,她都会害怕,都害怕那个她在意的人,不会随着明天的太阳一样醒来。早就没有和她赌书泼茶的快意年少时光了,原是天涯两相望,却在一个她始料未及的时候,天人各一方。

她头朝着窗外,痴痴望了许久,道云在很远的地方站着,听到她在日落乌啼的傍晚,在夕阳和树入帘栊的裹挟中,兀自低声絮语,“他就没有一句话吗。”

没有人回答她,暮色照在窗前,为她的身影投下一道孤独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