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慕青走出谢府,十分惋惜自己白白错失一次与老丞相说话的机会。

褚渊说让她随行,她本来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几天后,他竟真这样安排上了。

若非他带自己出来,她还以为是随口一句玩笑话。

春山如笑,绿荫蔽日。

锦衣翩翩的公子与着劲装的女子一前一后,骑白马沿街衢缓行。

赵慕青骑在马上,有时与队伍比肩同行,有时又放缓速度东张西望,从出宫那刻开始,就显得兴致盎然。

虽身在金陵,但她到这里不久就进宫,在范家也没有多少闲逛的机会,她还是更喜欢民间的生活,因此出来这趟也算满足了一下。

褚渊不想引人注目,带的侍卫不多。

赵慕青为方便女扮男装,且她随性惯了,言行比许多姑娘家不拘小节,也没有谁感到奇怪,勉强算是个清秀公子哥。

一行人出了城门后,疾驰起来。

转头见叁名侍卫落太远,赵慕青放慢速度,等众人赶上来。

褚渊一直与她并辔而行,此时也跟着扯住缰绳,一边驭马,一边问:“跑这么快做什么,摔下来怎么办?”

城外青树翠蔓,时有鸟雀振翅林间飞过,已经远离热闹的街衢。

二人身后,侍卫终于追过来了。

赵慕青道:“奴婢耐摔。”

褚渊仿佛讶然了下,笑了笑说:“朕看你比侍卫们还能跑,那不如干脆你来当朕的贴身侍卫算了。”

赵慕青眉梢一挑,想他这话是故意刺激她还是什么意思,听到身后一个侍卫高声问:“公子,咱们是不是需要歇息片刻?”

询问的侍卫赵慕青认得,是绿乔的一个表兄,好像叫封白。只是两人各司其职,没有多少接触。

其他人她就面生了,却个个身形健硕,随身佩剑,留意其手,可以看见异常结实的手掌和拇指食指之间厚厚的茧子。

这些人必定是跟随褚渊多年,且被看重的心腹。

褚渊似乎心情不错,话里不由夹杂了一丝揶揄,“怎么,才跑了这几里路就不行了?”

褚氏骁勇善战,族人大多自小学习骑马射箭,骑术自然高于常人。

封白也不辩驳,眺望不远处的一处竹林,委婉提醒道:“公子,您不累,这位姑娘也该累了吧?”

没想他会注意到自己,赵慕青不由转眼看去,恰好见封白看过来。

封白怔了怔,匆忙把视线撇开。

“封大哥,叫我慕青就行了。”她之前跟着绿乔见过他一面,既然是绿乔的兄长,这样称呼也不算错。

封白因职责所在,平时甚少接触女人,虽然同在宫中,但本身性格刚直是个糙汉子,对风花雪月一窍不通,并不像其他许多侍卫私底下与宫女们暗生情愫,幽会往来。

这时与她目光交汇,拘谨起来。

他咳了咳,轻声道:“慕青姑娘。”

赵慕青笑眯眯道:“不用添姑娘二字也行的。”

两人说着话,慢慢落在后面。

褚渊对另一个侍卫正交代什么,回头见二人相谈甚欢,又瞧赵慕青嫣然一笑,颇为开心的样子。

恰逢侍卫感慨道:“公子,这城外景色与宫里可真是另番天地啊!”

褚渊漠不关心地瞥着眼前大好风景,低声道:“记住这次出宫的目的,我和你们都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那侍卫醒过神来,急忙点头称是。

“大将军府有什么动静?”褚渊勒住缰绳。

侍卫恭敬地答道:“没有异常,大将军除了同玉娆姑娘饮酒作乐,再就是会会几个素日来往的门生。”

玉娆……想起那相识的女子,褚渊摇头叹一声,“可惜,她不是站在我这边的人。”

“可惜?可惜什么?”侍卫没有听清。

褚渊容色淡然,大半面庞浸在晨曦的逆光中,只那双眼睛仍然沉静深湛,看来无风无浪。

如果真到了那天,他也不会心慈手软。

这厢赵慕青和封白愉快地谈笑风生,没一会儿,发现中间不知不觉插进来一个人。

“……”

她斜眼睇了下褚渊,后者不动声色。

封白听她提起绿乔这个丫头,脸上露出笑容,想回复点什么。

甫一偏头,突然见旁边多了个手摇折扇,闲情逸致的皇帝,且正笑吟吟望着自己,眼神似乎别有深意,但看起来分明又是和蔼可亲的样子。

这眼神到底是什么深意,作为一个动手远多于动脑的人,他一时猜不出来。

被冒出来的褚渊这么一打岔,他本想给赵慕青说的话居然硬是堵住,然后忘了个干净。

褚渊心平气和道:“你们聊。”

封白:“……”

也不知道是他本就不善言辞,没有和姑娘交流的天赋,还是褚渊存在感太强的原因,竟满面窘迫,无法开口起头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赵慕青被打断交流,对褚渊略感不满,在心里琢磨是不是重新活跃一下气氛。

褚渊无声弯了下嘴角,先打破尴尬的沉默,问:“你们刚才聊什么呢?”

封白松口气,挠挠后脑勺:“属下和慕青在说属下的妹妹。”

褚渊道:“我刚才看你们相谈甚欢,不知封侍卫什么时候跟医女关系这么好了?”

封白脸一臊,以为皇帝误会他们有奸情,赶忙摆手澄清:“没有没有,属下与慕青是第二次见面而已!”

褚渊道:“封侍卫这么慌张干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又没责怪你什么。”

封白:“……”他该说什么,是不是该回答谢谢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褚渊慢条斯理继续:“原来封侍卫还有个妹妹,我竟然不知道。”

赵慕青:重点是这个吗?

封白嘿嘿笑两声:“公子没有过问过,再说这等小事情您也无须在意。”

褚渊将折扇一收,缓声道:“你妹妹也在医署做事?”

封白点头:“是,属下妹妹是去年进宫的,平日负责给各宫娘娘侍药。”

赵慕青瞧他二人越聊越起劲,敢情她才是多余的那个人?

怎么莫名就变成褚渊查对方户口了?还能不能让她好好聊个天??

褚渊侧头,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抢了她的戏,浅浅一笑:“出宫的感觉如何?”

赵慕青:“马马虎虎。”

褚渊索性打马靠近了些,理所当然地追问:“只是马马虎虎?但我瞧你刚刚跟鸟儿放出笼子差不多,挺兴奋的。”

赵慕青笑出呵呵两字,并不太理他。

褚渊倒稳如泰山,接着说:“也是,宫里规矩多,没有外面那般自在惬意,一般人都受不了。”

……何况是离经叛道的她。

所以那些年,她才总爱偷溜出宫,拉着他在金陵满大街闲逛。

春花秋月,听曲观舞,看戏杂耍,哪里热闹便往哪里凑。

只是后来她被拘在冷宫,失去热闹,也失去生的希望。

一把大火烧毁芳菲宫,埋葬前尘旧事,从此斩断了他和她最后的联系。

他半夜里难以沉眠,每每醒来,好像是一次次轮回的虚妄。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她,见到了又是失去……

幸好,她回来了,幸好,此时不是梦。

褚渊凝望着她的侧脸,眉梢眼角俱藏着笑意,以及这杳杳山光水色皆遮不住的浓稠情绪。

皇帝和医女的关系原来如此亲近吗?

被晾到一边许久的封白看着皇帝仪态端方,围在赵慕青身旁左一句右一句,产生巨大的疑惑。

他俩倒越挨越紧,自己却搭不上半句话,成了默默无闻的陪衬品。

别说和赵慕青互动说话,他连眼神交流的机会都没有。

封白:我太难了。

赵慕青听褚渊在耳朵边叽里呱啦,从山南扯到海北,天上飞的扯到地下跑的,狐疑地瞅他一眼。

他一个昔日惜字如金的人,最近是不是话多了点?

又病了?

见她拿帕子擦脸颊的汗,褚渊抬手示意停下,一副体恤大家的语气道:“走了这么长时间,暂时休息下吧。”

众人于是纷纷下马,在道旁竹林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