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黎潮一边分神,一边提醒自己不能分神。交卷之后,黎潮自我感觉良好。

然后就被带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是他的大舅二舅。

大舅说:超超,你妈妈不行啦!你往后就来我家住,钱什么的我帮你保管,等你成年了就还给你。

二舅说:超超成绩那么好,马上要去市里上高中了吧。县城里的房子就给妞妞住?妞妞马上要上初中了,你家这房子离学校也近,我听说还是学区房什么的

校长和班主任担忧地看着他,好像说了几句什么。黎潮全都没听到,只是说:手术情况怎么样?

大舅二舅愣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说:好像是不行了吧。你明天还要考试,就不要去医院了。你妈妈也希望你考出个好成绩。

黎潮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表情,就知道必有猫腻。黎潮转头对班主任说:老师,请送我去医院。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我不可能为了中考放弃见我妈最后一面。

班主任很有责任心,也清楚黎潮的情况,于是带着黎潮去了医院。

黎潮站在了重症看护病房外,透过窗户能看到各种输液管和仪器。

屏幕上线条起伏很小,虽然略显颓乏,但人还没走,大舅二舅的反应也太赤/裸了。

虽然手术没有失误,但李大娘情况恶化得太快了,手术刀没有追上死神的镰刀。

护士委婉地告诉黎潮:一般这种情况就能直接判处死刑了,但李大娘求生意志很强,像是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东西。护士说自己从没见过这种情况,猜测去省城大医院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黎潮望着李大娘的时候,大舅二舅又一次就财产分配吵起来了,大舅说我养超超那么多年,房子自然归我。二舅说妞妞要上初中,再说你分到了那么多存款。

黎潮捏紧了拳头说:我妈妈还没死呢。

大舅二舅愣了一下,随即吵起来了:那你还想怎么样?

二期那要花好多钱的!说不定最后房子都保不住还要欠一大笔债!你还小,不知道钱有多重要要最后没救回来,你的生活怎么办?还是听我们一句劝,乖乖上学去,啊?

黎潮说:我家的钱和房子,我妈妈生病了,我有权做决定。

见黎潮油盐不进,大舅二舅变了脸色,怒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你舅舅,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你根本不是李家的种!你能做屁决定!你亲爹妈不要你,要不是我妹妹好心,你早就饿死街头了!

听见这句话,黎潮的心揪了一下。

黎潮知道自己不是李大娘亲生的,他见过自己亲妈。

那大约是他小学的时候,黎夫人雍容华贵地出现,带着一股高不可攀的气质。她给黎潮请了一天假,带着他在县城的游乐园玩了一整天,又如来时一样连夜离开。他问李大娘那是谁,李大娘叹了一口气,把医院抱错孩子的事故讲给黎潮听了。李大娘抱着他,问:你想跟她还是跟我?

黎潮生性敏感,能够感觉到黎夫人不喜欢他,觉得他没教养没品味。哪怕是亲生儿子,被村妇教了那么多年,还是会感到陌生,会格格不入。

黎潮选了李大娘。

两个舅舅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总说黎家不是东西,自己妹妹帮黎家养儿子,竟然连辛苦费都没有。每当这时候黎潮就很想吐槽:黎家也帮李家养孩子了。

但现在不是吐槽这个的时候。

黎潮转身挥拳,直接把二舅揍趴在地下。也不知道十五岁的少年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

二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说:你、你你

大舅冲上来想动手,被班主任拦住了。班主任说:好好说话,不要动手!

黎潮冷冷地看着他们,说:这个时候你们倒是很像亲兄弟。

医护人员也赶过来阻止,说:病房外不准喧哗!

一片兵荒马乱里,黎潮转身,发现李大娘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用痛苦而期望的眼神看着他们。

黎潮连忙冲进去,问:妈妈,你想说什么?

李大娘艰难地摸着他的头发,说了一句什么,黎潮没有听清楚。

黎潮把耳朵贴向李大娘,说:妈妈,你再说一遍

李大娘的声音很虚弱,几乎全是由气音构成的,但黎潮还是听清楚了。

李大娘说:超超,照顾好我儿子。

黎潮浑身冰凉。

李大娘目光哀求,还艰难地捏住了黎潮的手,黎潮手有点疼。

李大娘说:超儿,答应我,好吗?

我难道不是你儿子吗?

黎潮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下意识点头。李大娘知道他说到做到,满足地闭上了眼。病房里一片嘀声,说明李大娘的生理特征逐渐消失了。

李大娘死撑着,就是为了自己的亲儿子。

黎潮又悲又凉,仿佛整个人被扔进了泥潭里,不能呼吸。

医生护士连忙进来忙碌,期间还有一个人埋怨他:为什么不叫医生?你一个外行,进来有用吗!

黎潮被推到了房间外面,他木然地看着医生和李大娘,脑海里回荡的只有一个名字:黎澄澈。

那个跟他交换命运的人,是叫黎澄澈没错吧。

情况有变,大舅二舅立马换了说辞:你妈都那样了!你还不叫医生,我看你就是想要你妈死!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黎潮抬头,清秀的眉眼被涂抹上从未有过的戾气,两个成年男人被吓了一跳,觉得眼前这个一向乖巧的孩子似乎被什么猛兽附身了似的。

黎潮握紧拳头,一字一句地说:我、白、眼、狼?

怎、怎么了!还敢回嘴了还!

班主任以为黎潮又要打人,提前抱住黎潮,劝道:都是一家人,都是一家人

黎潮不屑地说:我可不是李家的种。

说完这句话,黎潮转身离开。

才走了两步,就看到一个黑发少年站在不远处,正眯着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他。

少年比黎潮高了一个头,虽然穿着简单,但能看出来是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他身上有跟黎夫人同样的气质,令人可望不可及。

这少年就是陆迦林。少年陆迦林长得极好,像是天神下凡,尤其一双眼睛非常深邃,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似的。后来黎潮才知道,陆迦林是混血。

大舅二舅追上来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家养你这么多年,你害死了你妈,就想去找你那亲生爹妈啊是不是!他们要不要你还两说呢!你给我站住!

黎潮身体里充盈着磅礴的怒气,但陆迦林堵在前面一两米的位置,他竟然露了怯,不敢再往前走。

陆迦林皱了皱眉头,说:他本就是黎家的子孙,黎家不会不要他。

声音不大,但气场铺陈出来,就连大舅二舅都被震住了,道:你你什么意思?

陆迦林没理,反而对黎潮伸出手,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陆迦林,我替黎家接你回家。

对黎潮来说,那只手是光,是拯救他出泥潭的命悬一线。

因着这一层关系,黎潮对陆迦林的感情很不一样。

他尊敬陆迦林,与此同时还有点儿怕。

陆迦林车开得很稳,不一会儿就到了民政局。

陆迦林说:下车。

比起七年前的少年音,陆迦林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一些,因而更有磁性。

黎潮听痴了,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陆迦林说:难道你想让我替你解安全带?

陆迦林声音冷冰冰的,仔细听还能分辨出其中的嫌恶。黎潮对声音很敏感,对声音里的情绪更敏感。

黎潮当着几十万观众都轻松自在,面对一个陆迦林却总是放不开手脚,显得笨拙又拘谨。黎潮暗骂了自己一句,连忙开门下车。

民政局里人不多,黎潮在大厅里坐了一会儿,就轮到他们了。

黎潮坐在大厅里的时候,陆迦林就走到一旁打电话。墨镜和口罩挡不住陆迦林的魅力,有几个人一直偷偷看他,黎潮听到他们议论:那个帅哥来干嘛的?他妻子呢?

另一个人说:最好是来离婚的,那我就有机会了!

算了算了,他肯定瞧不上我们。他好像明星啊

没有人把陆迦林跟黎潮联系起来,陆迦林离他太远了,全程甚至没有丢一个眼神过来。

轮到他们俩的号,陆迦林经过黎潮旁边,走向窗口。他既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停留一秒钟,就像擦肩而过的陌路一般。

黎潮连忙跟上去。

工作人员问他们:带身份证和结婚证了吗?

陆迦林从文件夹里拿出几样证件,说:我的带了。

工作人员等了一会儿,抬头问黎潮:你呢?

黎潮有点窘迫,说:我忘了

气氛有一瞬间尴尬。

工作人员不耐烦地说:东西没带齐,就带齐了再来办,好吧?下一个。

陆迦林和黎潮移到一旁,陆迦林抱着臂,说:没带,是故意没带,还是不小心?

黎潮涨红了脸,说:我我

陆迦林抬手阻止了他,说:我助理会跟你确定下一次离婚的时间,到时候别又忘了身份证。

陆迦林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一些冷漠了

黎潮知道陆迦林没有别的意思他涵养好,做不出嘲讽的事情。

可黎潮还是觉得难堪,尤其下一次离婚这个词。

我不是故意不带证件黎潮低下头,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很想为自己辩解一句:我也没想要逼你跟我结婚的。

陆迦林轻轻地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黎潮知道陆迦林这笑的意思:难不成还是我自愿跟你结婚的?

但陆迦林家教好,到底给黎潮留了面子。

陆迦林说:助理就在外面,他送你回去。

黎潮上了助理的车子,看到陆迦林朝另外的方向走了,才叫助理启动车子。

哪怕两个人之间是这样的关系,陆迦林也记得叫助理过来送他。黎潮知道这是出于陆迦林的风度,还是没忍住为陆迦林的完美又加了一分。

助理说:陆先生还有别的事情要忙,跟您不同路,所以叫我过来送您。

黎潮点了点头,说:我懂。

助理车开得很慢,黎潮摸出手机,给应文觉发微信。

【你之前说的那个男团选秀,我参加。】

应文觉发来一串感叹号。

【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你不顾及表哥面子了吗!】

黎潮心情稳定,动作平静,他回:【我换个名字参赛,应该扒不出来。他跟我结婚的事情本来就没多少人知道。】

应文觉那边显示正在输入,黎潮又发了一条过去。

【还有,我今天离婚了。】

第三章 过五百

得知离婚的事情,应文觉第一时间约黎潮聚一下。

应文觉选在酒吧,他是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除此之外一窍不通的真纨绔子弟,好在除了花钱大手大脚以外没有别的毛病,所以应家才能容忍他至今。

应文觉把酒吧地址发到黎潮手机上,黎潮看了一眼,对助理说:不用回家了,去这个地方,可以吗?

黎潮把地址念出来之后,助理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似乎欲言又止。

黎潮跟应文觉聊天的时候注意到了,抬头问他:怎么了吗?

助理把话吞了回去,说:没什么。

很快到了酒吧,黎潮报了桌号,服务生带着他过去。

黎潮落座,对应文觉说:这么早就来酒吧呀?

应文觉指着桌上的酒,说:喝!不喝就是不拿我当兄弟!

看着茶几上红的白的啤的,黎潮一阵无语,道:从今往后,我没有你这个兄弟了。

说完站起来,作势要走。

应文觉连忙抓着他的胳膊,说:我这不是看你失恋了,特意点来安慰你的嘛。

黎潮翻了一个白眼,说:我还以为你喊我过来,是想找我聊选秀的事情,没想到是为了埋汰我?

应文觉嘿嘿笑了一下,说:看你这样子,好像也不是很伤心,看来拿了很多离婚费啊?你跟我表哥到底咋回事,说说呗。

黎潮跟陆迦林结婚四年,应文觉一直不知道他俩是怎么回事,只知道陆迦林在物质上对黎潮特别优待。

应文觉从没关心过夫妻俩人的生活细节,黎潮觉得应文觉的大脑肯定没有发育完全,跟个五岁小孩一样只知道玩具虽然玩具都是摄像机、赛车、无人机这个规格的,起哄都只会说你俩结婚啦羞羞脸噢这种级别的垃圾话。

不过对于黎潮来说,应文觉这种狐朋狗友正好。他结婚结得不太光彩,陆家甚至没办婚礼,要是应文觉问我表哥看上你什么了,黎潮还真不好回答。

现在就还挺好回答的。

黎潮说:我才知道,办离婚竟然是要带身份证的!哎你说,我换个名字参加选秀,他们会不会查我身份证啊?

应文觉挥了挥手,说:拿艺名参赛的选手多了去了,再说你是关系户,不用在意这个,L站会帮你搞定的。你要拿什么名字参赛啊?

应付五岁男生,这种程度的转移话题就够了。

黎潮说:李超呗,用黎潮的话,很快就会被黎家发现的。李超这名字一听就像炮灰,一轮游正好!你说对不对?

应文觉捂住了脸,说:哎呦哎呦哎呦,选秀时全封闭的,嫂子你进去之后,可别这种语气说话太撩人了。

黎潮习惯了穿女装直播,说话时会不自觉地带上各种尾音,娇娇软软的,观众都喜欢听。黎潮没注意,把这种习惯也带到现实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