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宁的绘画水平比萧靖想象的还要低上不少。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见惯了名家的字画,所以瞧不上这些看起来其实很可爱的涂鸦了。

第一张图上的画面很简单——一个人。在人的周围,他随便勾勒了几笔红墙绿瓦,应当是想描绘一幅闹市的画面。

虽然他画得有点粗糙,但人物的五官还是能看出来的。仔细看看,可以看出这小人有些举目四顾彷徨无依的模样,但要是你足够了解邵宁,还能从那眉宇间看到几分桀骜和玩世不恭来。

萧靖不禁失笑:这吊儿郎当又中二的样子,不就是活脱脱的青春期邵宁吗?

这小子画这个给我是要干啥?

他笑着摇了摇头,拿起了第二张画。

这张画就更简单了,上面只画了一条鱼。

如果说这张画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这条鱼是吊在绳子上晾晒的。从那干巴巴又僵直的模样看,似乎是一条咸鱼?

萧靖这下子更是如坠五里雾中——好好的给我画条咸鱼干嘛?莫非是你想吃了,让我给你准备?那你下一道口谕吩咐宫里的人去准备不就好了?

打开第三张画,萧靖皱着的眉头又缓缓舒展开了。

图上的邵宁正在镇子里胡闹。不仅一路鸡飞狗跳,他的身后还有举着木耙子追着他的大婶;一座气派的大宅子前,有几个乡老在围着一位老人诉苦,而那老人只能苦笑着弯腰作揖以示歉意……这是受害者组团找到了邵员外?

想起初见时邵宁那顽劣的模样,萧靖差点笑出声来。谁能想到当时那个纨绔成了如今的九五至尊?

在心中发过了感慨,萧靖又打开了第四幅画。

看到这幅画的一瞬间,他吓了一跳。

苏玉弦?

没错——画中人正是邵宁的正妻、如今的大瑞皇后苏玉弦。

惊吓过后,萧靖又是一阵哭笑不得。

邵宁啊邵宁,你怎么能搞出这种大无语事件呢?

别说是忌讳极多的皇室了,就是普通人家也不会把自己妻室的画像送给别的男人吧?

这事如果传出去,那邵宁少不得被安个“昏君”的头衔,弄不好事情还要被拿出来和北齐年间“小怜横陈”的典故相提并论。

萧靖本想赶紧把画像收起来,毕竟盯着苏玉弦看无论是为人臣子还是为人兄弟都是很不礼貌的。但是,就在放下画纸的瞬间,他手上的动作忽然一滞,接着他又以异乎寻常的速度将画纸重新拉到了眼前。

画里有蹊跷!

仔细看了两眼,萧靖瞳孔骤缩,浑身的汗毛也竖了起来。

画中人穿的衣服并不是如今大瑞的服饰,而是萧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的来自后世的样式!

柔和的小圆领、袖口的蕾丝、编织的三角巾披肩……因为已经太久没看到过这样的装扮,萧靖一开始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身衣服的特异之处!

让萧靖惊异的远不止服饰。

虽然画里的女子与苏玉弦有八成相似,但如果仔细审视每一个细节,便能发现两者绝非同一人。

这并不是画功的问题——可以看出,画这幅画时邵宁用了很多的心思,画中的各处细节都经过了精心的雕琢。如果他想要完美地画出苏玉弦的模样,那么这样的作品显然是不能令他满意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画的人根本就不是苏玉弦!

那么,为什么邵宁要这么画?他又怎么会认识这样一位穿着后世服装的女性?

萧靖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拿过了第五幅画。

还好,这张画并不吓人,相反还有点温馨。

夕阳下,一个满脸不情愿的青年在骂骂咧咧地挥动锄头,另一个人则在一旁盯着他,笑着看他干活。

这不就是两人初遇时的画面吗?

再下一张图则是两个人挤在同一个车厢里,面红耳赤的不知道在争论着什么——看样子,这是一起出差时的画面。

继续向后翻,编辑部的样貌跃然纸上,小雅、子芊等人出现在了画中,众人一起讨论工作,一起外出烧烤,一起张罗活动现场,又一起连夜赶稿……

这一桩桩一幕幕,都是大家曾经一起经历的事啊。

眼看着画纸越来越薄,萧靖已经翻到了最后几张。

燃烧的宫墙里,一个青年人被一群人簇拥着坐上了那高高在上的皇位;

金碧辉煌的皇宫,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颤巍巍地给被群臣拥在中央的青年人行礼;

朝会的大殿上,两个青年人激昂地指点江山,视满朝文武如无物;

繁荣的京城中,君臣二人在一条因新政而兴盛的街道上低声密谈,为大瑞的未来画下蓝图……

萧靖的双眼湿润了。

他知道邵宁从未忘记过这些过往,但当邵宁亲笔将这些故事勾画出来的时候,他的脑海中也再一次浮起了那些只属于青春的记忆。

时光永不会倒流。所幸,在这条奔流的时光长河中弄潮时,他没有留下任何遗憾!

萧靖没有急着拿起最后一张画纸,而是一一回看了之前的那些画,以确定自己没有落下什么关键信息。

虽然看完后并未发现什么新东西,但他心中的那个猜想已经越来越清晰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很多事情就容易理解了:

让一个古人接受来自后世的理念并不容易。相比一心想要报恩的董小雅、性格本就和原来的世道格格不入的秦子芊,邵宁这样个性强烈的人为何能够无缝地融入报社的工作?

邵宁主政后,萧靖提出的政策和科技路线都十分超前,为什么作为一个封建帝王的邵宁能够这么快地接受他的想法,还能独自对政策本身进行增补或是对科技和工业的发展提出意见?

以前萧靖觉得是邵宁天赋异禀,或者他早已通过和自己的接触打开了眼界。现在看来,事情可能另有原因。

终于,萧靖用颤抖的手拿起了最后一张画。

一旁的雪儿不知道夫君怎么了,也担心地伸出手帮助萧靖托住了画纸。

可是,就在几个呼吸后,那张画纸还是从高处缓缓飘落了。

双手垂到身侧的萧靖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刚才看到的画面触动了铭刻在他内心最深处的记忆:

在那张画上,有一面鲜艳的旗帜迎风飘扬,还有一队钢铁巨鸟翱翔在碧蓝的长空。轰鸣声仿佛再一次在萧靖耳边响起,似乎只要他抬起头,就能看到那群雄鹰呼啸着飞向远方……(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