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承认,她有些心软了。

看到贺延臣满脸仓皇骑着疾乌出现,从看到他头上因为速度极快歪了的官帽,看到他因为着急赶来风吹的凌乱了的官服,还有他冻得,几乎没了温度的手,以及他说“你吓死我了”的时候。

她已经心软了。

贺延臣知道他给她留了多少人,有这些人在,除非是有专业的,江湖上有名的的杀手二十人以上,才有可能伤到她,在京城,天子脚下,怎么会有那么多杀手?

可他还是听到消息就赶来了。

这回,他真的是从心里,把她放在了第一位。

刚刚他还说……他害怕了。

这种话,姜予安不敢相信是从贺延臣嘴里说出来的。

贺延臣看着她笑,闷声道:“为何不叫我说?”

姜予安不答。

他拿下她的手,翻身抱着她,低头啄吻她,含糊不清地说:“飖飖,即便你不喜欢我了,也陪我一辈子吧。”

姜予安眨了眨眼,心里“嗯”了一声。

“我今天回来,只能歇一会,待会就得走,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别担心,刺杀你的人我已经派人追查了。”

“我昨天……回来的时候,看到有个人脖颈上有完整的图案,就是我父亲留下的那个,昨天叫成二去追了,可是没有追上。”姜予安说道。

“长什么模样?”贺延臣稍稍蹙眉。

按照目前调查的情况来看,等级越低,脖颈上的图案就越残缺。

那个男子如果真的像姜予安所说,脖颈上有完整图案,那必然是领导者,或者身份超然。

“我也没太看清,看着是个年轻男子,年纪我不好说,长相倒是有些……阴柔?”姜予安想了想,找了个词来形容。

“阴柔?”贺延臣沉思。

但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如今皇帝中毒,京城里出现了不少不该出现的人,他们在暗中窥伺,寻找合适的机会。

“你呆在府内比较安全,如今这个情形,汴州暂时去不成了,我派了属下去调查,你且安心待着。”贺延臣说着,捋了捋她的头发,“如果想要看账本,叫下人给你拿回来看。”

“嗯。”姜予安点头。

她知道轻重,如今这个情势,她出门反而会给贺延臣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贺延臣见她答应,放松了些心神,姜予安感觉到在她脸侧的手越来越沉,再抬头看的时候,贺延臣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可想而知他有多累。

姜予安却看着贺延臣的脸微微出神。

受了伤,她就会躲,伤过一次,她就再也不会重蹈覆辙。

可贺延臣……

姜予安收回了视线,没有再看他,闭眼养神,慢慢的竟也睡过去了。

盛氏被送到庄子上了,贺绪宁被禁足,谁也不准靠近,而定国公府的中馈长公主不想管,就交给了二房。

因此姜予安和往常一样空闲,没什么别的事需要忙。

再醒来的时候,贺延臣已经走了。

姜予安想到贺延臣的嘱咐,去了一趟姜莫承的屋子,和他说计划有变,暂时去不了汴州,另外叫他近期不要出门。

姜莫承身边可没人保护,他也不过是个少年郎罢了,若是遇到刺杀,定然是没命了的。

如今背后的人紧盯着定国公府,姜予安觉得,现在发生的,和之前发生的事情,极有可能是同一伙人。

那厢,贺延臣又进了宫,如今皇上的命是保住了,可还没醒,刑部和大理寺合起来找,到现在都没找到中毒的原因。

找到中毒的原因,才能对症下药。

贺延臣喊来了御医:“这个里面不仅有陛下平日里熏的香,还有一种南方,尤其是汴州一带比较盛行的香,名为天泪。”

“天泪?”齐御医接过那个香炉,凑到鼻子上闻了闻。

香倒是没问题,即便和皇上爱用的香混在一起用,也不会造成中毒。

齐御医喊来了另一御医,恰巧的是,此人是汴州人。

他把香炉递给那人,孙御医也闻了闻:“是天泪?”

贺延臣稍稍颔首。

“此香主原料是什么?”齐御医问道。

“是南方特有的一些植物,很是珍贵,名叫天香草,味道清雅淡然,很是受欢迎,但……”孙御医想到了什么 ,稍稍蹙眉。

“但什么?是不是和别的东西混合在一起有毒?”贺延臣问道。

“是有,它不能和徘徊花放在一处,可说实话,除非是半屋子徘徊花,半屋子天香草放在一起闻三天三夜,也只是会觉得轻微不适,还远远做不到如陛下这般中毒的样子。”孙御医说道,“所以这种忌讳几乎不会被人提及。”

如此大剂量的徘徊花和天香草放在一处都只会有轻微的不适,陛下又是如何中毒的?

贺延臣心里知道皇上中毒,极大可能和这天泪有关,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也没有头绪。

这时,一个跟在姜予安身边保护的武德司属下过来,递给他一封信。

上面什么都没写。

贺延臣撕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

【喻之,我今日在一些草本书籍,地理经注上查阅了一些记载,天泪的主要成分是天香草,而天香草和徘徊花混在一起会有一些中毒反应,但并不剧烈,可也有中毒的例子,写书之人见过此事,觉得颇有意思,便记录了下来,中毒的原因就是提炼两种植物香味之时,味道过于浓烈导致,徘徊花经常被用来泡澡,据我所知,宫里徘徊花是提炼成为香露抹在身上,如果陛下也涂了,而香炉里如果是天香草含量大的香料,会不会有中毒征兆呢?】

姜予安的信,让本来还没想通的贺延臣醍醐灌顶。

他对香料本身就不甚了解,更别提什么香露,他从来不抹,没那些闲情雅趣。

至于南方的一些风情人俗,他也不太通晓,姜予安帮了他大忙!

“来人!”贺延臣扬声。

“去询问伺候陛下洗澡的近侍,陛下洗澡时用不用香露,用什么香露。”

如果对得上,那陛下中毒的源头就解开了,这两样东西串联起来,他们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没过一会那人回来禀报:“他们说陛下爱用徘徊花的香露,已经用了很多年了。”

果然如此!

贺延臣叫人拿来笔,给姜予安写了两句,给她送回去。

“孙御医,齐御医,如果这天泪里天香草含量极高,而陛下每日都要涂抹徘徊花提纯的纯露,会有可能中毒吗?”贺延臣问道。

“这……”孙御医从未听说过。

一来,能用得起香露的极少,因为一瓶香露,要几百朵花制成,徘徊花又不是野花,需要精心培育,普通人家怎么用得起?

二来,这天香草除了南方一带,北方几乎没有,在北方也并不盛行,因此两种东西碰到一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偏偏,在陛下身上碰到了。

“若说可能,也是有可能的。”孙御医说道。

“那便可以下手研制解药了。”齐御医大喜。

贺延臣却在想别的。

陛下用什么香露,近臣如贺延臣也不知道,陛下也不会把自己用的香露广而告之,只有近身侍奉的,才会知道陛下的喜好。

“去,把陛下的近侍拿下盘问,都有谁知道陛下爱用的香露是徘徊花制成的?”贺延臣吩咐道。

此事不仅需要宫里传递消息,还需要宫外配合,天泪又不是什么稀奇东西,京城也并没有地方售卖,大量天香草制成的天泪,恐怕需要人特意从别处运来,或者……在京城附近有庄子专门种植大量的天香草!

贺延臣想到此处,即刻喊来成一,叫他带人在京城四处的庄子里彻查,有没有哪个是在种植天香草的。

另外又派了一堆人去查,有没有暗中从汴州送到京城的东西。

吩咐完这些,贺延臣又细细思量起整件事。

陛下中毒,如今消息按的严实,并没有走漏风声,背后下手之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下毒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如今众大臣只以为皇帝身体微恙,需要一段时日修养,太子和四皇子监国。

如果此事是京城中的人干的,最大可能的只有皇位受益者,太子和四皇子。

如果说太子,确实有可能,皇帝一死,他便能顺理成章继承大统,何苦还要跟四皇子斗?

可也不保险,如今四皇子和太子分庭抗礼,几乎是势均力敌,最后鹿死谁手还是两说,太子不像是会如此铤而走险的人。

而四皇子,毒死皇帝对他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如今皇帝明显更宠四皇子一些,皇帝在,他还有机会成为太子,皇帝不在,说不定最后他什么也捞不着,就算坐上了皇位,最后也只能落个名不正言不顺。

如果是敌国,也不太可能,太子已经成年,在朝政上也可独当一面,即便皇帝死了,他即位,朝臣皆在,并不会有什么大动荡,定国公等武将如今也还是壮年,兵马日日训练,并不俱一站。

而且,如果是敌国的手笔,这般费劲周折地把皇帝毒倒了,为何不直接一击毙命?

按照这个思路来想,最后也只剩下三皇子了。

可三皇子远在汴州,皇帝中毒之事,也只是和汴州有些关系,并不能直接盖帽子给三皇子,而三皇子又有什么好处?不过是白费功夫而已。

所以……到底是谁?

定国公府。

姜予安收到了贺延臣的回信。

【飖飖解我燃眉之急。】

她笑笑。

他和林业在门外讨论的,并没有隐瞒她,姜予安知道之后,隐约记得自己在哪里看过,只是记不太清了。

醒来之后,她去找了之前读过的一些书,整整一个上午,她才找到相关的记载,赶忙给贺延臣写信过去。

帮到他了就好。

姜予安看着手里的信有些出神。

总算,在她和贺延臣之间,她并不算是一直被保护的那个,也并不算无用的那个了……

姜予安无疑是自卑的,和贺延臣相比,可如今,好像没有那么不平衡了。

一直到晚上,大理寺少卿和贺延臣轮班,贺延臣才回来。

已经很晚了,贺延臣本以为姜予安睡下了,可没想到屋内还亮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