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大片的浮雕和壁画在她视野中连绵,天花板距离她太远,远得像是夜幕中流淌的星河,看上去浩瀚却极具压迫感。

整片大殿之中,只有正中央修建着一座高大的祭坛。

祭坛两侧,摆放着四根高耸的罗马柱,最上方分别陈列着一枚纯金打造的碗,金色细腻而奢靡,上面还精心雕刻着繁复的雕纹,巧夺天工。

可碗中却盛着暗红色的液体,阵阵黏腻的甜腥气味在空气中弥漫着。

温黎心头一跳。

敏锐的直觉告诉她,那里盛着的不是什么恶作剧血浆。

而是真正的、属于人类的鲜血。

灌满这样深的碗,这种出血量,足以夺走一个人脆弱的性命。

而这里却足足有四个这样的碗。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或许还有更多。

一种十分浓郁的危险感如有实质地攫住温黎的心脏,像是一只无形的手,一点一点收拢,挤压。

她感觉心脏停跳了几拍,然后胸口处传来阵阵刺痛,一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笼罩下来。

这是精神紧绷到一定程度才会产生的生理反应。

“救、救命……”

一道微弱的呼救声将温黎的注意力扯回现实。

她做了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循着声源望过去。

这才发现,此时此刻,祭坛旁并非是空无一人的。

神殿中光线太过昏暗,温黎凑近几步,神情一点一点僵硬起来。

——随着她的靠近,血腥味越发浓郁地往她鼻腔中钻,那味道甚至已经浓到了令人作呕的程度。

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温黎做好心理准备,这才最后靠近出声的方向,蹲下.身借着高悬在墙面上的夜明珠散发的光辉看去。

只一眼,她的视线便凝固了。

在祭坛不远处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不少具尸体。

那数量实在太多,冰冷的尸体叠在一起就像是一座人肉堆叠而成的小山,一眼看过去,温黎甚至无法辨认其中的数量。

他们似乎刚死去不久,鲜血还没有流尽、凝结,此刻依旧汩汩顺着可怖的伤口向外涌出,像是血腥的喷泉一般不断地流淌。

祭坛旁边的地面微微凹陷下去,而积蓄起来的血水实在太多,甚至汇聚成了一条人造的血河,几乎满溢出将近二三十厘米高的台阶。

别说是四个深深的金碗,恐怕就算是四个金桶,在这里随手按一下都能被装个盆满钵满。

然而令温黎毛骨悚然的不仅于此。

这些尸体的死状极其凄凉惨烈。

有些死不瞑目,有些表情狰狞,就像是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经历了不可想象的可怕事情。

更有甚者,他们的尸体并不是完整的。

温黎浑身发冷,十分庆幸她今天出门前穿了一套便于行动的连体裤,这时候才不至于被泥泞的血污沾染一身。

她小心翼翼地绕过一具缺少双手的尸体。

尸体腕间的切口并不平整,血肉模糊,参差不齐,看起来就像是被一种怪力残忍地生生撕扯下来一般。

这具尸体被压在最底层,温黎甚至看不见他的脸,而在他之上的那具尸体半个身子都落在外面,脑袋向下歪倒着,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像是一个黑洞。

温黎不可避免地看见了他空无一物的口腔。

他的舌头……被拔了下来。

温黎忍着头皮发麻想要呕吐的冲动,绕了一圈找到了几具还算能够辨认的尸体,细细观察。

除了失去双手、舌头,她竟然还看见一具尸体下身赤裸,某个需要被打上马赛克的地方一片血肉横飞,被连根拔起。

温黎感觉头发都要炸的立起来,幻肢一痛。

雾草,这……这也太疼了吧。

她的鞋跟敲打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响。

在这充斥着嗜血的环境里,听起来格外诡异。

温黎不敢动了,她眯着眼睛不想看到什么更多的会让她做噩梦的画面,试图寻找一开始出声吸引她的那个人。

姑且……还算是个人吧,至少他还没有完全死去。

可或许死亡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才算是解脱。

沉默在血腥气味之间蔓延,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道嘶哑不成人声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救、救……救我……”

这声音似乎不是从尸堆里传来的。

温黎凝神辨认了片刻,意识到这道声音似乎来源于不远处的四根罗马柱。

她心头抖了一下,突然有一种十分不详的预感。

但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没有发生什么变故,也没有任何危险降临。

温黎十分顺利地走到了罗马柱旁,附近墙面上黯淡的夜明珠甚至感受到了她的靠近,十分体贴地自动点亮,为她照明了前方的路。

还有景象。

出声求救的人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口,甚至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有半点破损,和不远处令人不忍目睹的尸山血海相比,可以说是幸运了不少。

可是……

温黎几乎无法维持表情管理,僵硬地看向他的双眼。

在那里,他的两颗眼球被生生剜出,仅余两个深深的血洞,向下不断流淌着血泪。

“救救我……”

这画面实在太刺激了,就像是一个人体验全息版午夜电影,在气氛渲染的特别到位的地方来了个贴脸杀。

温黎本能般向后退了一步,一个没站稳下意识抬手撑了一把身侧的罗马柱。

然后,她便感觉指腹触上了什么滑腻、有弹性的球状物体。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在温黎脑海中迅速闪过。

该不会是……

温黎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惊疑不定地看向罗马柱。

在内侧的凹槽中,赫然镶嵌着一对新鲜的眼球。

上面的鲜血已经被人细心地清洗干净,就像那些残忍的事情不曾发生。

温黎想被烫到一般收回手,另一只干净的手死死捂住嘴唇,将险些逸出的尖叫声憋了回去。

她回想起上一次撞见赫尔墨斯神罚时,他慵懒倚靠在软塌间,指尖执着一杯红酒优雅地摇晃。

或许,那根本不是红酒。

而是……血液。

光线骤然一亮,两侧墙面上黯淡的夜明珠倏地在这一刻焕发出炫目的光晕。

整座神殿的一切都被点亮,一览无余地暴露在温黎眼前。

她正站在祭坛中央。

在距离祭坛将近百米的地方,台阶一层层拢合而上,在最上方,是一座冰冷宽阔的神座。

神座色泽沉郁,通体乌黑,间或有灿烂的碎金闪跃其上,黑金流淌,就像是深邃夜幕之中闪烁的星辰一般明亮。

赫尔墨斯就坐在那里。

他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袍,领口敞开露出蜜色的胸肌,清晰的锁骨勾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盛满了晦暗而压抑的阴翳。

他半支着身体,手臂处的长袍顺着重力落下来搭在神座扶手上,露出手臂上有力的线条。

修长的指节按在额角,半张脸陷落在阴影里,仅剩眉间金色的吊坠摇曳出炫目的金色光影。

他的五官深邃英俊,没有笑意的时候,侧脸线条显得冷漠而锋利。

金色的咒文爬满了他浑身的每一寸皮肤,若隐若现间更多了几分神秘和压迫感,让人感觉格外不祥。

这是温黎从未见过的赫尔墨斯。

他在她面前向来是体贴入微、深情款款的,脸上的笑意迷人得甚至称得上温柔,就像是能够包容她的一切任性和要求。

可此刻他高高地坐在神座上,眼神凉薄,神情冷漠。

就像是居高临下的君王睥睨俯瞰着众生。

薄情,寡恩,任何人或事都走不进他的眼底,更不会让他在意。

赫尔墨斯的脸色是有些苍白的,可在这种压迫感和掌控感之下,没有人能够直视他。

就算看出了他与平日不一样的苍白,也绝不会有人认为他是弱小的。

他身上带着属于上位者与生俱来的气质。

他永远属于强大。

在神座台阶下左右两旁的暗处,更多还未死亡的祭品满脸泪痕地遥遥注视着温黎。

可能是全程目睹了刚才神殿中发生的一切,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祈求。

然而在绝对的掌控和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下,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呼救。

可那种几乎溢出眼眶的灰暗情绪却几乎淹没了整片空间。

光鲜亮丽的神座之下,是充满着罪恶和死亡的囚牢。

温黎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那种情绪太真实,很容易影响她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