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传捷作为元家的中流砥柱,总不能让一个耄耋老头冲锋,终于出来唱红脸:“一家人以和为贵,法院又不是超市,动不动就上,要给人看笑话了。”

这群人现在就在看她的笑话。

“钱和相亲,我都会想办法的。”元灿霓丢下一句话,懒得讨价还价,闷头闷脑离开元家别墅。

元生忠扶着拐杖感概:“哎,若是个儿子,就没那么多麻烦了。”

元传捷一家三口却无比庆幸,幸好是个女儿,不必平摊家产,只要成功嫁出去,还能收取一笔彩礼。

今日多云,天地间呈现亮堂堂的灰。

元灿霓凭印象往小区大门走,不知不觉绕到了商宇的家。

别墅户型与元家相同,风格大相径庭,庭院草木葳蕤,繁花锦簇,桂花树守护下的家园更多几分令她艳羡的烟火气息。

她多看几眼,拂去落在发顶的几粒桂花,捎上几缕残香,又走了。

一墙之隔的别墅内,商宇也正经历催婚风暴。

凌晨刚退烧,整个人颓在轮椅上,身子骨实在经受不住再一番摧残,但机不可失,眼看就要步入27岁,“好日子”就要过去了。

商奶奶/头发花白,模样斯文,架着眼镜本该有几分学究气质,此时此刻,一番言论将她定性成神婆:“阿宇,我跟你说,我问过算命先生,他说你26岁结婚最好,有好日子冲喜,不然就要等到30岁了!”

商宇嘴角微微抽搐,似给那股迂腐感腐蚀了,冷笑道:“奶奶,算命先生那么灵,您不如让他算算我什么时候可以站起来。”

商奶奶神神叨叨,“我问了呀,他说冲喜之后,明年就可以。”

商宇母亲桂明姗一脸为难。

虽然不同意陈腐的“冲喜”,但商宇若能觅得良缘,也可解解心愁,不必每日苦着一张脸。

“妈,结婚要看缘分,没有缘分也勉强不来。”

商奶奶从靠枕后摸出一沓照片,跟扑克牌一样开成扇形,“没机会当然没缘分,所以我们要创造机会。——阿宇你看看哪个顺眼,你妈基本认识,看中了让她约时间见一面。”

桂明姗率先接过,摆摊似的在茶几上划拉开照片。

“我看都挺漂亮的,”她随手取出一张,“喏,这个,感觉是你喜欢的风格。”

商宇心底涌起一点对母亲的感激,但还没成形,转瞬破灭。

照片陌生女人的半身照,年轻靓丽,皮肤白皙,有种吹弹可破的轻薄,也是没有刘海,中分发路齐整清晰。

一瞬之差,商宇似乎看见了微黄柔软的发丝,大波浪的发际线,偏左的美人尖,甚至跟鼻梁垂直的淡淡雀斑——他曾经形容为“白瓷盘上花生碎铺就的小径”。

桂明姗瞧他出了神,伺机将照片往前送了送,“你拿着看,背后有联系方式,可以先认识认识。”

然而父亲商义民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将商宇打回现实。

“再漂亮有什么用,你看他现在这副样子,胡子不刮,头发长得像野人……”

还有一双不知道是否能重新站立的腿,当父亲的实在不忍心攻击儿子最脆弱的短板。

“有哪家父母肯把女儿嫁给他。就算肯嫁,家庭条件都不知道降了多少个档次。”

桂明姗和商奶奶面面相觑。

那张照片僵在半空,硬塞不合适,收回又不甘心。

她们岂能不清楚,只是埋在心底不愿意相信。

商宇以后若只能轮椅代步,哪怕家底殷实,对象也只能从外地妹或者同样的轮椅女士里面挑。普通家庭的女孩只要三观稍正常,没被钱财迷惑,大多宁愿找一个门当户对,谁想上赶着伺候一个二级残疾。

商宇忽地弯腰,一把扫倒茶几上的细花瓶。

清水漫过那些年轻女人的照片,花瓶骨碌碌滚到他的脚边,嗙的巨响,碎裂一地。

冲什么喜,没把家冲了算他克制!

桂明姗和商奶奶吓一跳,反射性互相抱住对方;商义民不禁放下交叠的腿,欠身以待。

“就是一辈子焊在这破轮椅上,我也不会结婚。”

商宇全身血液涌到脸上,赤红着脸,熟练地推着跟整个家格格不入的轮椅,远离纷争之地。

第4章

晚上照常送姜婧去医院上夜班,元灿霓顺便说了伪造病例一事。

姜婧瞠目结舌,低声惊呼:“怎么什么事都能绕到流产上,太能发散了吧!我真是服了这个元进凯。”

当时的愤怒已淡化,元灿霓只留下些许无奈,调侃道:“看我当初写流产史多有先见之明。”

姜婧叉腰气鼓鼓,深呼吸调整一会,“家里那些三姑六婆,为了生儿子不知道打过多少胎,一个个嘴上不说,私底下彼此清楚得很。他敢羞辱别人家的媳妇吗,就欺负你没男人罩着,才一个劲羞辱你。”

元灿霓抄着兜,无所谓踢踏两下腿,“投鼠忌器啊。”

姜婧叹气,“你还打算接着相亲吗?”

元灿霓低头,用鞋面铲开一张巴掌大的阔叶,“继续看看,合适就试试。婧婧,不瞒你说,我还挺想……有个人一直陪着。”

想有个家。

眼前要命地浮现一张颓废的面庞,却不再是回味了八年的少年面孔,医院那一幕早已取代回忆,成为冲击性的记忆点。

姜婧对婚姻的信念早被父亲冲垮,高考毕业后父母离婚,她选择跟无权无势的母亲,再半年后,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出生,姜老头子仰天长叹,盼了七十年的孙子终于来了。

她们的成长印迹碰巧重合,也许是投缘因由之一。

“怎么昨天还抗拒相亲,一天就变了?”

元灿霓摸摸鼻尖,“人在江湖,不堪诱惑。”

“对了,”姜婧双眼一亮,试探道,“听许卓泓说,商宇家里也催着他结婚,正为这事苦恼,你要不要试试、‘破镜重圆’,嗯?”

元灿霓的双脚踩进云里,扭头看她一眼,想辨认真实度。然而理智罗盘失灵,嘴巴咧开,逸出失控的一个笑,人们会称之为偷乐。

她飞快抿嘴,重新低头,情绪咽回肚里,并同步麻痹自己:省省吧,有机会也轮不到你。

“他、没有女朋友?或者合适的结婚对象?”

姜婧歪打正着,没想到元灿霓真跟商宇谈过。

“哎,说实话,我觉得他现在的条件,有点尴尬,高不成低不就。”

元灿霓沉默踩碎了街头枯叶,医院竖立在楼顶的名字灯箱模糊侵入视角边缘。

“不过这种情况也方便趁虚而入呢……”姜婧自言自语,忽然转身倒退跟她挥手,“送到这就可以了,回到家给我发消息。”

元灿霓一路琢磨姜婧的话,但愿有双份“趁虚而入”的运气。

初二被元进凯欺负,芳姨看在眼里,但人微言轻,无法照拂她。再说元进凯也没愚蠢到在大人面前使坏。

芳姨只能劝慰她:“我只是一个保姆,说不上话。想要不被欺负,就自己变强,如果一时没法变强,就找一个强大的靠山。”

元灿霓的一知半解,在重遇商宇时,茅塞顿开。

那天体育课秋阳绚烂,映在商宇的背后宛若圣光。

元灿霓探头探脑,蹲到商宇落单,坐榕树底下的石凳喝水,她便走过去。

“元灿霓。”

他还是唤她的全名,对于两个距离拉近的人,还喊名字难免有种多此一举的亲昵。

她双手绞在身后,随意抻了抻,又张开打了打裤缝线。

“有事?”他问。

元灿霓点头,胆子跟吃了激素般肥大,“你有女朋友吗?”

他脑袋微偏,目光稍滞,而后清淡一笑,仰起脑袋咕嘟喝水。

元灿霓刚认识第二性征,头一次在异性身上看到实体,商宇喉结的弧线和律动性颇为优美,她不禁失神一瞬,好像进入一个似懂非懂的地带。

商宇放下水瓶,笑意跟矿泉水一样溢出唇角,手背只印去水渍,笑意剩了下来。

“你想干什么,给我介绍女朋友还是毛遂自荐?”

看来是同道中人,元灿霓平复呼吸,下巴微扬,清了清嗓子:“我能当你的女朋友吗,挂名就行,各玩各的。”

她的外壳是做作的老成,只要有心敲破一个口子,就会看到内里的慌张幼稚。

商宇脾气出了名的好,这会也耐心与她周旋,好像经历多次,已然形成技巧。

“你比我小,为什么不当妹妹?”

元灿霓梗着脖子,“妹妹可以有很多,女朋友只能有一个。”

“谁说女朋友只能有一个。”

声源来自身后,元灿霓扭头,认识了跟商宇几乎形影不离的许卓泓。

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商宇笑靥依旧,显然跟发小所见略同。

如果这话出自商宇之口,她倒没多大挫败感,本来只是碰运气,不奢望他同意。

只要他守口如瓶,外人不会知道她丢了脸。

可第三人介入,羞耻被放大,有可能一传十十传百,她登时后悔不迭。

还是太过莽撞。也许她应该像其他女生一样,买水等他中场休息,排除万难递到他手里。或者收买他的哥们,近水楼台先得月,再不然情书攻势也比当面表白温和。

元灿霓挤出一个“好吧”,可能还笑了笑,自己先承认了那份傻气,然后转身,想溜。

“元灿霓——”

元灿霓头皮发紧,被他拽住了。

她捂着脑袋,凶巴巴扭头,瞪他。

商宇的笑容跟纹身似的,一直没卸下。

“行。”

“……”

简单的一个字,一锤定音。

元灿霓第一次用美人计化缘成功,从那以后,境遇悄然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