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急着走什么?”

这么一来一回间,那袁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了脸色,句句咄咄逼人,

“莫非你良心发现,知道自己借着和宜然相貌相似迷惑太子殿下这事委实太过卑鄙,觉得无颜见人?”

若说刚刚都只是暗里揶揄,那现下便是明目张胆要来打阿谣的脸了。

一听到这话,阿谣的脸色霎时白了。

有些话听得多了,再不肯信,也会不自觉信了。这话让阿谣心中生乱,脑海里不自觉跳出一些她和裴承翊相处的种种——

他喜欢她的眉眼,榻帏帐中,常常轻抚她的眉眼;每每两人独处时,他总不叫她说话;他喜欢同她云雨巫山,却一碗碗避子汤灌下去,从不许她有半分他的骨血。

阿谣知道裴承翊会是统率万民的天之骄子,不会耽搁于儿女情长。可她万万不能接受如袁姑娘说的那般,她只是因为与秦大姑娘生得相像,才得了这份恩宠。

阿谣摇着头,本能地反驳道: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从未见过秦大姑娘,也不知我与她生的相像,容貌都是双亲给的,我又哪里知道会有这般巧合?”

“赫,你倒是嘴硬,可怜了宜然和殿下原本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如今宜然被你害得日日以泪洗面,怎么,你如今倒连这账也不敢认了?”

对方字字句句步步紧逼,即便看着阿谣脸色白了,眼眶发红再发红,也仍旧没有停下来。阿谣也不是一点儿脾气没有的小绵羊,这般情形下,忍不住说:

“我没有做过的事情,自然不会承认!我还有要事在身,袁姑娘请自便。”

她说完,并不给对方继续说话的机会,抬步便往前走去。想着离开这是非之地,躲回她的鹌鹑窝去。

可是阿谣没想到的是,那袁姑娘竟然就这么追了过来。方才她们说话的地方是一处隐蔽的小道,可走了这几步,就到了后花园宽敞的大道上。这里既有京中来赴宴的贵女们,也有来来往往的宫人们,袁姑娘就从身后扬声叫住了阿谣:

“林侍妾,站住。”

这声音并不小,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她们这边看过来。

袁姑娘似乎不怕事情闹大,当着众人的面,就对阿谣道:

“林侍妾偷了别人的恩宠还这么理直气壮,瞧着这趾高气扬的样子,莫非真当自己现在是太子妃娘娘了?”

“袁姑娘,慎言。”

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之下,阿谣倍感难堪,只残存一丝理智提醒那袁姑娘不要乱说话。

这里是东宫,那袁姑娘这般信口胡诌,实在是鲁莽。

阿谣原本好心提醒她不要乱说话,可袁姑娘并不领她的情,反而变本加厉。

直说到阿谣忍无可忍,反唇相讥:

“袁姑娘可知道今日宴会的目的是什么?”

“自是知道。”

“既然知道是与殿下选妃有关,袁姑娘口口声声说阿谣破坏了殿下与秦大姑娘,为何自己今日还要来赴宴?”

她的声音虽然轻浅,可说出来的话却字字有力得很,直将那袁姑娘噎得说不出话来。

须臾之后,便见袁姑娘恼羞成怒:

“林侍妾好伶俐的一张嘴,想必在东宫作威作福不是一日半日了吧?今日本小姐就发发好心,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什么叫体统!”

袁姑娘说完,便扬声叫身后的婢女:

“你们两个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虽然袁姑娘这样说,可那两个婢女尚有理智,知道阿谣是东宫中人,再怎么样也轮不到袁姑娘来打骂。

旁边有其他名门贵女看着事态严重,也纷纷上来规劝:

“袁姐姐不可,到底是太子殿下的人,动不得。”

可是袁姑娘现下像是鬼迷了心窍,打定了主意要给阿谣难堪,见婢女们都不肯动,忍无可忍自己上前一步厉声说了一句:

“有什么打不得?如今这种贱人也敢爬到我头上来了,今日我说什么也要惩治了她!”

她说完,当即便扬起手来,眼见着巴掌要落到阿谣脸上。

阿谣的脸莹润细腻,吹弹可破,这一巴掌打下来,恐怕印子要留上好几日。她下意识想向后退,可是这一步还没退出去,倏然就撞上一具温热的胸膛。

男人是大步走过来的,阿谣刚撞到他身上,他便一把拉着她的手腕,将人护到身后。下一瞬,没等那袁姑娘反应过来,便冷声说道:

“孤竟不知,如今这东宫是你做主了?”

第4章

原本嘈杂的花园中,因为这么一句话,瞬间陷入了静窒状态。

在场的贵女们知道今日会见到太子殿下,可没人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

分明只是袁姑娘一个人欺负了阿谣,可这般情形下,在场看热闹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像是帮凶。

裴承翊凛冽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还是落到了袁姑娘身上。

男人的眼中像是有无数根冰刀子,正一根根刺向那袁姑娘。莫说是她,旁人瞧着,都觉得胆战心惊。

在场众人无一不屏息凝神,愣是不敢出半点儿声音。

唯有那袁姑娘,见到太子来了,刚刚那只扬起来预备打阿谣的手还未来得及放下,愣怔了半晌,才在身后婢女的提醒下吓得急急跪了下去,口中尽是告饶的话:

“太、太子殿下赎罪,臣女,臣女不敢!”

“不敢?”

裴承翊的声音低得骇人,也不知为何,倏然话锋一转,

“你是哪家来的?”

彼时那袁姑娘正跪在地上,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本以为太子爷会就这样处置了她,没想到突然听见裴承翊问了这么一句,她心中的惧意缓和了些,愣了愣,才答道:

“臣女来自乾平侯府袁家。”

“你父亲是袁祥?”

“正是家父。”

袁姑娘听裴承翊这几句问话并没有责备的意思,一时间心中也不如方才那般担心。

想来也是,那林氏只不过是一个连正经名分都没有的侍妾,论起身份来,如何比的上她?太子殿下自然是拎得清的,怎么会为那么一个女人而来责备她?

她心中这样一想,不禁觉得心中宽慰不少,连面上的神情都轻快起来。

可她不了解裴承翊。

他是帝后膝下唯一嫡子,自小就是按储君培养的。养的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心性。他越生气时,往往越平静。

正如现在,袁姑娘见他这般态度,以为他不会责罚她,可下一瞬,就听他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轻巧地处置道:

“来人,将她拖出去,撒野都撒到东宫来了,你们这些人都是死人么?”

在场的宫人俱是半个字都不敢言,噼里啪啦跪了一地。

裴承翊对上袁姑娘不敢置信的目光,眉头微皱,淡声下令:

“拖出去,日后不得踏入东宫半步。还有,陈忠,你去乾平侯府告诉袁祥那个糊涂的,让他好好管教女儿。”

男人长身玉立,不怒自威。说话的时候一只手还背在身后,紧紧握着阿谣的手,像是在安抚,在保护。

听到裴承翊这话以后,那袁姑娘登时脸色发白。

京中高门大户最最看重的,便是脸面。若真如太子殿下那样说,到时候不光是她的颜面扫地,前程无望,就连乾平侯府也会大大失了面子,免不了遭人耻笑。

她原本就是挂个名在家中主母名下,实际上是个妾生庶女,到时候,恐怕乾平侯府连她母女二人的立身之地也没有了!

袁姑娘断断不敢去想此事后果,一时之间只记得叩头求饶:

“求殿下息怒,网开一面,念在臣女只是一时糊涂,臣女求求殿下了,求求殿下了。”

裴承翊被她哭闹得没了耐心,冲一旁侯着的东宫总管太监陈忠道:

“拖出去。”

似乎是见到求不动裴承翊,袁氏干脆求到了阿谣头上 :

“林侍妾,林侍妾救救我,求求你让殿下网开一面吧,求求你!我无意冒犯,你大人有大量,帮我求求殿下吧!”

经她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落到阿谣的身上。似乎是在等着看阿谣会说什么。

不过还未等到阿谣开口,裴承翊却回过头来,看了阿谣一眼。

似乎是在警告她不要妇人之仁乱说话。

其实阿谣原本也没想求情的。她虽然素日里温温和和,可从来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烂好人。没道理刚刚人家还要打她,她现在反过来还要替对方求情。

那袁姑娘还想再求,不过已经被陈忠带人控制起来,她涕泪不止,仍在哭,裴承翊却冷眼看着,只撂下一句:

“敢动孤的人,就该知道下场。”

说罢,便拉着阿谣阔步离开。

-

富丽堂皇的正殿上,地上铺的是大块的汉白玉砖石,殿中雕梁画栋,放着数个高大的书架子,架子上典籍罗列。

远处烟炉里一缕轻烟摇摇晃晃,几乎掩住了阶台上放着的紫檀木大案。

这里是裴承翊的书房。

男人就这么一路拉着阿谣,从后花园到了前头书房。

如非极要紧的事,阿谣一般是不会来这里的。她从不敢因为自己的一点儿小事,而耽误了裴承翊的大事。

不过今日的事情,今日他在她危及的时刻挺身而出,护着她、安抚她。他说她是他的人,他的人不许旁人欺负。阿谣以为他不会再见她,不会再理她的,可见到旁人欺辱她,他还是出现了。

她不可能不感动。

裴承翊这么一路拉着阿谣进了殿门,可一路上愣是一句话也未同她说。像是还在赌那日的气。

一直进了书房正殿,裴承翊挥退宫人,在原地站定。

等到偌大的大殿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男人才转过头,看向阿谣。

他薄唇微启,顿了顿,话却没说出口,反而拂袖进了里间,只留下阿谣一个人在大殿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