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夫看了这屋主人献出来的人参,惊喜不已,“这绝对是百年以上的人参啊!这样的神物,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姑娘……你真是个好人,为了这样一个陌生的人,如此神物竟然都肯献出来。”

她并未答话,而是催促着大夫赶快将人参入药,来救命。

但心里却觉得暖暖的,因为曾经也有一些人,愿意救一个陌生的她。

第二日的午后,赤阳照进屋中。

卓青黛紧着眼睛,被阳光闹醒,眼眸睁开的一瞬,渐渐有事物的样子从黑暗中冲破,慢慢还原了这个真实的世界。

她这是在哪?

突然,脑海里的回忆翻涌而来,她想起那天落雪崖上,一脸狡黠的师爷,她想起马车坠落前那山崖的最后一抹颜色,她想起黑暗里向她不停招手的影子。

对……她从山崖上掉了下来。

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像是要确认一遍,她艰难的移动着手,摸着自己的肚子,那里安安静静。

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熟悉的窒息感,再一次扼住她的喉咙,让她不得不沉浸在巨大的痛苦里。

这种痛苦,简直叫人无法呼吸,甚至无法活下去。

大脑逐渐缺氧,肺腔像是快要爆炸,她的脸和脖颈都憋得通红,手指挣扎着挠着被子。

她不会呼吸了,那卡在喉咙上的手越来越用力。

她得不到一点喘息的机会。

那不仅是一种绝望,更像是一种自我惩罚,她无法原谅自己,更无法面对那个因她而去的孩子。

卓青黛的嘴唇发紫,眼前的一切逐渐扭曲。

她想,也许这次是真的要死了,因为她根本没有勇气再活下去,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脸面来面对颜炽……

颜炽……

颜炽……

突然,颜炽的背影出现在她眼前。

他立于纷飞雪夜,未束发加冠,双手负于身后,身着一件白色长衫,外披青玄色锦纱褂,冷风卷着雪沫袭上了他的发,吹乱了人的眼。

那是这一世他们初见时的场景。

他转过身来,眉间带着一丝担忧道,“胡闹。”

他的声音,依然是那么的冷清。

卓青黛想去摸摸他的脸,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触及。

颜炽会责怪她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孩子吗?

……颜炽也许不会……但卓青黛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了。

“胡闹!”

脑海中的颜炽,忽然加重了语气,他瞪着卓青黛,眉宇间的担忧之色更浓烈了。

“胡闹!!!”

突然颜炽大吼了一声,瞬间把卓青黛吼的清醒了。

空气像是重获新生一般,肆意闯进卓青黛的肺腔之中,她猛地咳了几下,她好像又可以呼吸了。

卓青黛彻底清醒过来,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脖子上握着的手,原来竟然是她自己的手。

她在干什么?她竟然想掐死自己……

无论是在昏迷时的自我放弃,还是刚刚幻境中想要的自我了断,都是失去孩子的痛苦让她神经恍惚,这极度的自责和悲伤,让她产生了可以逃避的错觉。

若不是颜炽一声“胡闹”彻底喊醒了她,也许……

卓青黛撑着胳膊,坐起身来,她绝不能这么懦弱。

她绝不能就此认输。

那师爷的嘴脸还历历在目,这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阴谋和诡计,若是她不查清楚就死了,才是最大的遗憾!

卓青黛擦了擦脸上不知不觉间已经流干的泪水,心里慢慢沉静下来。

她已经不再是前世那个不知所措的姑娘了,现在的她面前有无数条需要去奔跑的路。

这其中,也许只有一条能够通向她想要的终点。

所以,她绝对不会因为在一条路上摔得遍体鳞伤,就放弃再一次上路。

卓青黛依旧摸着自己已经平坦的肚子,她在心里默默的说。

“我的孩子,也许娘亲与你注定没有相见的缘分,但知道你曾经来过,已足够娘亲思念你一生。若再有来世……希望你还愿意与我相遇。”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一个红衣女子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她一惊,“你醒了?”

卓青黛抬头一看,顿时愣住,“阿嫁?”

红衣女子跳了下眉,“你认识我?”

卓青黛这才想起,阿嫁只见过卓青,还没有见过卓青黛。

“是你救了我吗?”

阿嫁放下手里的碗,略微打量的看着她,最终落到了卓青黛捂在腹部的手上。

“抱歉,我没能救下你的孩子……”

卓青黛闭起眼睛,慢慢平复了心中翻涌的情绪,然后摇摇头,“不……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该谢谢你,救了我。”

阿嫁掩在面纱下的嘴角微微上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冷静……果然不是个凡人。你的孩子被我埋在后山了,等你再修养修养,我就带你去见她。”

“谢谢。”

阿嫁点点头,然后把药碗递给她,想了想说,“你刚刚话还没说完,你怎么知道我叫阿嫁?”

卓青黛喝了一口,药很苦。

“因为……我们见过。”

第94章

阿嫁怎么不记得她们见过呢?

“你是?”

卓青黛拢起自己散乱的头发,束在耳后,露出自己的额头和眼角的朱砂痣,“我是卓青。”

“……”阿嫁怔在原地,“卓青?!寒王身边的护卫卓青?你怎么是个女的啊!”

卓青黛放下头发,眉目间闪过一丝歉意,“很抱歉,此前我对自己的身份有所隐瞒,希望你不要介意。”

阿嫁摇摇头,“不介意不介意,那你不是护卫又是谁?”她凑近了又看了看,“不过……你扮起男妆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我竟然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我是……卓敬尧之女,寒王府的王妃。”

阿嫁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对暗影的事情这么上心。”

“当时问你那些话,确实是急于为父亲洗脱身上的冤屈,若有冒犯,我向你道歉。”

阿嫁摇头“那倒也不必……不过你怎么会从悬崖上掉下来呢?”

卓青黛想了想,师爷的事情倒也没必要告诉阿嫁,就说是下雪路滑,马车脱缰。

“那你还真是命大,要不是连续下了几天的雪,那么高掉下来,恐怕连你都活不成。”

是啊……她真是命大,既然这都摔不死她,那就说明她命不该绝。

卓青黛抿了抿唇,“阿嫁,多谢救命之恩,只是现在我的身体太虚弱,还不能自己走动,你可不可以帮我捎一封书信给寒王府?”

卓青黛祈求的看着阿嫁,她不敢想象颜炽若是知道了她掉下悬崖的事情,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她必须尽快给颜炽捎去自己的消息,而且卓青黛心里也惦记着那个师爷的事情,他手里拿着的的确是炽烈军的令牌和向南行的亲笔信,若是此人又回到天都城去,也许会对颜炽造成不利,她必须尽快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告知颜炽才行。

阿嫁听了想了想,虽然她才从炽烈军大营中跑出来,但毕竟卓青黛也曾经救过她一命而且还让她遇见了那两个孩子。

她看着卓青黛手边的药碗,那救命的人参,正是她从段府离开时带走的东西……

这也许就是因果机缘吧。

“……好吧,我就帮人帮到底。”

“多谢!”

又说了一会儿话,阿嫁担心着卓青黛虚弱的身体吃不消,便让她休息了。

阿嫁一个人来到院子里,这晚的月色很亮,照在雪地上泛出清冷的光。

她手中拿着一封写好的信,明天一早就要送到寒王府去。

其实这个小村子虽然看着距离天都城不远,但实际上要爬山路的话,也有十几里的路程,但好在她功夫不错,可以直接从崖下爬藤蔓上去,能节省很多的脚程。

阿嫁最开始选择在这里生活,是因为这里足够偏僻而且安静。

她身份特殊,而且面目丑陋,想要不为人知,在这种小地方是最好的选择。

但明天将这封信送到寒王府后,这个村子就不再安全了,阿嫁只能离开。

她坐在院子里思索着,离开就离开吧,总归一切也都到了该了结的时候。

既然她能毫无牵绊的来,也一定可以了无牵挂的走。

她转身回到自己的屋子中,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细软,只用了一个小包裹就把能带的都带上了。

没想到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最后还是一身空。

她走到屋子的一角,这屋子里是有一面铜镜的,但是她却从没有照过。

在那个被毁掉容貌的雨夜里,那满地流淌的血,至今仍是她心底的刺。

快二十年了,她都没有再仔细看过自己的脸。

有什么可看的呢?一定是满脸的疤痕,面目可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