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你伤了我,就尽管毁容!”

“所以,我说不太好。”卫子楠突然“哦”了声,“我想起来了,还记得那次我没有了墨锭,去向你的西席讨了半块么。后来你骂我手贱,见不得好东西,非要剁了我的手不可。幸亏你那西席知道了,将你训斥一顿,你便只拿树枝抽得我差点废了一双手。我说过,我比你慈悲,废你一双手就不必了,一根手指头如何?”

太子妃强忍着冲上去掌掴她的冲动,煞白着一张脸,下意识地抬起自己不住发抖的左手。

“不,是右手。”

一道冷光撒过来,她竟茫然地随之换成了右手。这只手柔若无骨,嫩如葱根,最得太子喜爱,琴棋书画皆有它的功劳。

倒抽了一口气。

“叮当”,匕首扎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响亮,她埋下头,看见原本捏在卫子楠手中的那把匕首已经堪堪扎在她脚边。她木然地拾起,感觉自己的指尖比匕首还要冷。

若剁了手指,如何弹琴,如何作画,如何素手烹茶……

可她,别无选择。

“你说话算话。”

“我说话,比你算话。剁哪一只手指,太子妃自己决定。手指落地,人质我放,恒王出面。”卫子楠在这关头却显得漠不关心,转和采薇说笑着什么。

卫子悦拿着匕首,欣采冲她不住摇头。

“您不要……”

她垂下眼睛,眼泪不争气地滑落:“欣采……我别无选择。”一根手指,或许能让太子心软,让太子明白,他们是患难夫妻,她也可以有所承担的。

欣采见阻挠不成,哭成了个大花脸,放弃劝话,却是突然扑过来抱住卫子楠的腿:“奴婢求求恒王妃,求您让奴婢代替太子妃剁手吧,奴婢宁愿一起砍了双手,也不忍让太子妃受到伤害。您高抬贵手,要不拿走奴婢这条命,奴婢心甘情愿……”

卫子楠懒的踢开她,被她抱住的腿纹丝不动:“吵得人耳朵疼!你再求一句,太子妃便多废一只手指,如何?”

欣采哭泣的声音戛然而止,万万不敢再求,巴巴爬回去抱住太子妃的手,哽咽着求她别做傻事。

采薇实在看不过去了,“嘁”了声,阴阳怪气地说:“好一个主仆情深,原来心肠歹毒之人也有软弱的一面。呵,我家王妃浴血沙场,以血肉之躯,女儿之身力挽狂澜,差点死在战场时,你们还在享清福呢。不过就是剁一根手指,瞧把你们吓的。胆小也就罢了,且说你们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对保你们太平日子的人冷嘲热讽的时候,可有过一丝愧疚。归根结底,是你们咎由自取,没的在这里哭哭啼啼,像我家王妃怎么欺负了你们似的。哼!”

“采薇。”卫子楠无奈地笑,“你这丫头怎么对太子妃说话的,狐假虎威知不知道。”

倒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了。

“奴婢就狐假虎威了!凭什么对她们客气呀,太子妃了不起啊,嫡女了不起啊,我还是恒王妃、大将军、忠武侯的丫鬟呢,我还觉得自己了不起嘞!”

卫子楠得亏没有喝茶,否则必定喷她一脸。太子妃果然概括的好,这丫头就是个忠厚又呆笨的。

卫子悦已经承受到了极限,采薇一个丫鬟居然敢这么说她,她哪里还容她继续辱骂下去,拿匕首的手不得不动了。

伴着欣采一声凄凉的尖叫,一根血肉模糊的小拇指落在地上,在地上滚了几圈,瞬间粘上了灰尘。

卫子悦是千金贵体,哪里受的住这个伤,当即痛得话也说不清了:“手指我剁了……请恒王妃……履行诺言。”

欣采哭得稀里哗啦的,主子不让她扶,她就只好跪在地上,用手绢把主子的断指包起来。她又着实怕得很,浑身上下都在抖。

采薇感叹,瘪瘪嘴,依旧是嘴上不饶人:“瞧欣采这个样子,真是夸张得很。王妃您刚回府的时候,奴婢为您包扎伤口,那才叫吓得魂儿都没了呢。浑身就没有一块好的地方,奴婢出门就跪地给老天爷磕头了。不过断了跟手指头,弄得多不得了似的。”

卫子悦痛得很无助,心防也很脆弱,再被采薇的话一激,险些气急攻心晕倒了事。

“主子,咱们回去了吧,伤口需尽快包扎的。”欣采两只眼睛一会儿就哭成两个核桃,扶着太子妃,就想往外走。

“慢着。”卫子楠却是叫停,不紧不慢地交代,“有件事,还得说清楚。太子妃您是不小心跌倒被剪刀划断手指的,可与我没有关系。恒王何时出来澄清,你的人我何时放归,就看太子妃何时对外说清自己是如何受伤的了。”

卫子悦明明伤的是手,此刻却虚弱得连站都站都站不稳了,她略一颌首:“我知道。最晚明天午后,你应该就可以放人了。”

“倒是识趣。”卫子楠笑笑,终于了了一桩小事,再不看这主仆两人,“快回去找太子交差吧,不送。”

“你!”欣采气极,没想到着恒王妃这么气人,说出一句“不送”来,反正事情也了结了,她只想再骂一骂,解解气。哪知太子妃拽住她的手,摇头:“她早已是我们惹不起的了,走吧……”

☆、第51章 胜仗过后

卫子楠厌恶地瞟了眼地上的血迹,转身就走。不过是小胜一场而已,她没有表露太多情绪,反倒是采薇长长舒了口气。

“刚刚吓死人了,太子妃肯定要记恨奴婢。”

“知道你还说她?”

“管不住嘴嘛。对了,要不是有今天这出,奴婢还不知道主子您在我身边放了那么多暗卫,嘿嘿,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卫子楠“嫌弃”地瞥她一眼:“哟呵,你都能发现,还能叫暗卫?”

主仆俩有说有笑回了和鸣院,一路上采薇兴奋地像只小猴子,话匣子开了就关不了。秦傕已在房中等候多时了,拿着她练的字,找了五六处欠火候的地方出来,单等她回来与她说叨。

“夫人回来了——快来看看,本王圈了几处待改进的地方。瞧瞧本王,这教字先生当得可算称职?”主仆两人刚跨过门槛,秦傕就招呼上了。

采薇嘴快,又正兴奋着,口无遮拦:“王爷都不关心太子妃的事么?我们王妃可是才打了一场仗回来呢。”

卫子楠新不过来,拾起纸张,听秦傕不以为意地说:“太子妃能是夫人的对手?那还用问,必定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去了。”

这个字……他圈出来的地方还真是写得不怎么好看。卫子楠放下宣纸,摇头:“不,我答应她让你出面澄清。”

“什么!”换秦傕目瞪口呆,“这时候出面澄清,不仅前功尽弃,夫人又坐实了妒妇的名声不是。”

“那得看怎么澄清,王爷尽管去做就好,剩下的我去摆平。我只答应了让你澄清,可没答应不做别的。”

卫子楠撇开太子妃的事不再想,眼睛就没挪开过纸张,依照秦傕的指点,提笔将那几个字各写了一遍。

刚写完最后一个笔画,她忽觉不对劲,好像是……

好像是葵水来了。

一算日子,还真是。

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每次不都是痛得要死要活的么,这会儿才感觉到,怕是已经……她绷着脸,当即搁下毛笔,招呼也不打一声,脚步飞快地去了净室。

秦傕盯着她慌张离去的身影,兀自发笑,再看看她刚刚坐过的椅子……似乎……很有趣啊。

却说在太子府这边,卫子悦已然痛到麻木,着人请了大夫包扎。她那伤口骇人得紧,小拇指生生切断,把前来包扎的大夫都给吓得铁青了一张脸。

欣采在一边直哭泣,大夫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把恒王妃骂得体无完肤。方才在马车只顾着照顾主子了,这会儿伤口也包扎了,不让她骂岂不是要憋坏她。

好容易缓过劲儿来,卫子悦却是没那个心思提起恒王妃,一旦提起这心里就挖心挖肝的痛。她只让欣采取来一个匣子,将自己那截断指好生封存,也将这份恨意保管收藏,以便时刻提醒自己,将来定要恒王妃血债血偿。

随后,她抹了点胭脂,遮盖住泛白的嘴唇,这才去找太子。

秦源终于缓过劲儿来,用了一顿饭,又或许是对太子妃恒王府之行有着极高的期盼。他在屋中看书,倒也算静下心来了。

“殿下。”

他在烛光忠抬起头,见是卫子悦来了,忙放下书去:“事成了?”

“成了。”

秦源松了口气,揽过来卫子悦,脸上露了笑意,正欲说几句贴心话却忽然觉出不对味,眼光扫过妻子苍白的脸,嘴角的笑意凝固,头脑中顿时百转千回,什么都给想遍了。

“张全为何不来复命?”

张全是这次负责劫持采薇的人,得手之后怎么着也得传个消息回来才对。且卫子悦脸色如此难看,并没有事成之后该有的喜悦,反像吃了败仗一样。

他起初倒是没太在意,待见得妻子这般神色,再把两事稍一联系,心便凉了半截。

“他……他明天才能回来。”卫子悦声音轻如薄纸,被他这么一问,再也绷不住,抱着太子泣不成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秦源推开她,一把抓住她的手,难掩焦急,“可是有什么变故!?”

“啊——”这一抓,正好抓碰疼了卫子悦的伤口,她顿时痛得豆大的汗都冒出来了,险险就要站不住。

纱布上的一摊血迹撞入秦源的眼睛,本该是小拇指的地方,竟只余下一块带血的纱布!几乎不用细想,他就能猜出来事情的发展一定不如他所料的顺利。

手指……手指呢!

“子悦,你告诉我怎么回事!她欺辱你了是不是?!”他顿时心如刀绞。

“她……”卫子悦狠狠抽了口气,慢慢平复下因为痛苦而紊乱的气息,“张全反被恒王妃劫持,我……我如她所愿自断一指,才救出张全他们,她也答应放恒王出来澄清。虽断了一指,但能保太子无恙,妾身这一指断得值得。”

即便有才多的不满,在看到妻子手上的伤之后,也都烟消云散了。太子咬牙切齿,恨红了一双眼圈,捧着卫子悦的手心疼万分,咬牙发誓:“你放心,我会让她拿命来偿!”

这日晚间,卫子楠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是在琢磨为什么这次信期肚子不痛了。

上次痛过之后就忘了请大夫来瞧,今儿晚上一点都不痛了,她诧异之下连夜着人去请大夫。采薇那丫头睡死了,还是霜华去的呢。

那大夫诊完脉,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句“王妃哪儿来的宫寒”,便收拾药箱,回去睡觉了,连一副养身的方子都未留下。

若要仔细算算她这期间如何调理过身子,除了格外注意不碰冰寒以外,只有顾氏送来过一些药膳而已。但药膳能有多大作用,岂能把她这老毛病给治好。

若非要琢磨出原因……

她已经形成习惯,但凡遇到点什么怪事,就喜欢往秦傕身上想——难道是这厮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她用了什么灵药?除了他,还真想不到别得原因。

两人各自盖了一床被子,秦傕躺在她身旁,这会儿已经迷迷糊糊,大约快要睡着了。卫子楠不让他操心太子的事,他就真不操心了,任她自己折腾,一句嘴都不插,到睡前都没提过一句。

“秦傕。”她叫了他一声。

“嗯……”他含糊不清地答。

“你给我用药了?”

片刻迟疑后,秦傕闷声发笑,翻身仰躺,清醒几分:“哪敢哪敢,本王不想活了?”

卫子楠觉得自己怕是没问清楚,耐着性子又问:“不,不是害人的药,是那种药。”

“哪种药?”

“就是……”突然发现这种事有点难以启口啊,秦傕这厮说起来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可要她开口先说,毕竟还是没那种脸皮的。男女有别嘛,她没好意思,说到底,两人也不是正常的可以讨论葵水的夫妻关系。

唉……

“刚才大夫说,我的旧毛病没了。”

“哦。”

“……”这对话怎么那么尴尬,她随即皱了眉头。

“什么旧毛病?”还好秦傕又追问一句。

“王爷不是知道吗?”

秦傕又默了半晌,轻笑:“哦,是宫寒,听见大夫说了。怎么,夫人病好了,觉得高兴,想和本王分享这份儿喜悦?啧啧,这可算得上是本王的荣幸。”

卫子楠转过身面对着他,虽然黑暗中其实看不见对方的脸,但她还是转过身来了。她以一种近乎笃定的语气说:“我没有用药调理过,这毛病却突然没了,除了因为你,我想不出别的原因。秦傕,不就是承认一件事么,且不是坏事,就这么不情愿?”

秦傕也翻身过来,盯着她看不太清楚的脸,发出惯来轻佻的笑声:“情愿,怎么会不情愿。只要夫人不怪罪,本王就认了,若要是怪罪,那就不是我干的。”

还有这样讲条件的……

“果然是你。”不知为何,卫子楠感觉心底有一块石头被安稳放下了。这件事是秦傕做的,就说得通,尽管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医疑难杂症。宫寒之症,没个一年半载,恐怕调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