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平静。

许多布景都拆了,许多演员都杀青了,全场的焦点只剩最后这两位演员,剩全片的感情核心。

这场戏,方导根本没介入。此时的肖灿星和顾春来,不需要她过多的指导。她明白,他们就是角色,角色就是他们,他们的互动与感情,就是角色间该有的互动与感情。

顾春来心生惶恐,却不惧怕。

开拍前,他根本没摸到电影表演的门。而如今,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圈内最优秀的一批演员,他们无所畏惧,不求回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影片最终的效果。

做好造型,顾春来抵达现场。几分钟后,肖灿星也到了。他们都穿着出殡那场戏的衣服,脸上有倦容,也有释然,还有布满血丝的眼睛。二人坐到布景前,任旁边人来人往,他们仍旧置身事外,仿佛刚参加完葬礼的母子,无言相望。

“灿星老师,”顾春来压低声音,确保周围的人听不到,“我心里揣着点事儿,拍之前能不能先跟您交代?”

肖灿星慈祥地笑道:“尽管说。”

顾春来也跟着笑笑,深吸一口气,按着胸口,说道:“我将正式成为灿星影业的一员。前几天我和若飞签了合同,可能等一下杀青的时候,

新媒体那边就会官宣。”

“我已经知道了,欢迎你。”肖灿星伸出右手,“欢迎你加入。”

顾春来感激地与对方回握。

过去几秒钟,顾春来准备抽回手,但肖灿星没打算松开:“我猜,你还有别的事情想说。”

站在山顶上的演员,观察力怎么会弱。被猜透心思的顾春来拿出一只奶白色天鹅绒面匣子,推到肖灿星面前,不好意思地开口道:“若飞生日那天出了点意外,有件东西我忘记给您。”

肖灿星抽回手,面色兴奋,打开匣子,发现里面躺着一串极品孔雀绿珍珠。她爱不释手,看了又看,像把这东西刻进眼里似的。

摆弄了一会儿,肖灿星才合上匣子,笑言:“你这孩子费心了。”

顾春来双手冰凉,指头绞在一起:“我那天本来打算谢谢您,感谢您把若飞带到这个世界上。我、我和他……”

“孩子,你们两个在一起了,是不是?”肖灿星语气还是那样温柔,盖住顾春来的手。

对方能猜到,顾春来毫不意外。他坐直身体,心跳到嗓子眼,眼睛却落在餐桌的霉斑上,不敢看别处。

“春来,你要知道,若飞的人生是他自己的。他爱谁、狠谁、想要和谁共度余生,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只是带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人,仅此而已,其余的我无权干涉。”

顾春来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对方的眼睛,没有一丝虚妄。

“春来,你爱若飞吗?”

顾春来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爱。”

“他爱你吗?”

“我觉得也爱。”

“那就没问题了,”肖灿星的手是那样温暖,融化了顾春来心中的疑虑和坚冰,“和你爱且爱你的人在一起,是你们人生的幸事,好好珍惜。”

顾春来郑重地点点头,摊开了剧本最后一页。

胸口大石落了地,顾春来表现反倒特别轻松。

他和肖灿星都觉得,这对母子最后也没达成真正的和解,不像传统所歌颂的母子一家亲。但两个人已经与自己和解,与世界和解,余生还有很多年,还要面对许多风雨。总有一天,他们会与彼此和解。

正式拍摄前,两位演员照例不开机演了一遍。

无言相对吃过送别面,杜江雪先打破沉默,彼此交代过未来的计划,周小茶提上行囊,与这个家、与这段过去告了别。这一刻他们的表演中没有任何困惑,无懈可击,看得人伤感又释怀。

导演没有意见,也没有过多指导,而是举起导筒,对各个部门宣布,最后一场戏,正式开拍。

机器运转,片场鸦雀无声,二位演员再次贡献出无懈可击的演技。不管是吃面还是聊天,都像发生在生疏又真切的母子之间。

临走前,顾春来拿起放在地上的行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走到门口,回过头,看着肖灿星。

相望片刻,顾春来先开口。“妈,”这是顾春来在全片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说出这个字,“我走了。”说完,他推开门。

“再回来!”三个字,一句话,是不舍却不言。

顾春来挥手,走出了门。前方是如烟似火的夕阳,是山林,是人生另一个远方。他可以尽情笑、尽情哭泣,眼泪不会再次于黑夜中蒸发,愤怒也不会消弭在高墙之间。

直至顾春来身影消失不见,导演才缓缓喊“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