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贵妃不愧能宠冠后宫,变脸如翻书,种种情绪转换自如。

可惜自称妹妹的笑脸相迎,被叫姐姐的无动于衷。

即说不上水火不容,又说不上貌合神离。

姜贵妃总是热情的那一个,而周皇后永远是冷淡的那一个。

二人相处模式难以定义。

念浅安看得暗自稀奇,默默绕过被无视的姜贵妃,弯起眉眼挽住周皇后的手臂,“母后怎么来了?”

眼睛在笑,眼底却散漫。

做着自证清白的事,其实打心眼里厌烦这类嘴皮官司阴私勾当。

只因不得不为。

周皇后看懂了晃神了,仿佛从念浅安身上看到从前的自己。

原本对念浅安逗弄式的喜爱,刹那更添一重相惜怜爱。

然而她没接姜贵妃的茬,同样没理会念浅安,不答反问,“事情撕撸清楚了?谁输谁赢?”

真笑差点变尬笑的念浅安:“……”

不给外人面子就算了,能不能给她这个内人点面子!

周皇后简直……酷毙了!

说话这么直接好棒,于是也笑微微直言道:“输赢待定。不过我一不干蠢事儿二没起恶毒心思,不怕当面锣对面鼓地对峙,暂时算是占上风吧!”

散漫淡去,眼底浮现点点亮光。

周皇后半不耐半烦躁的神情忽而舒展。

大嬷嬷派去的小婢女口角利落,她原当念浅安故态萌发犯了蛮横劲儿,拉不下脸求助她,现在看来却不是。

既然如此,她就安心当个看客。

周皇后展颜笑,这一笑当真倾城绝色,相较于偏爱端庄打扮的姜贵妃,前者潋滟如珠玉,后者黯淡如鱼目。

此刻二者错身抬脚,姿容绝艳的周皇后越发反衬得姜贵妃即暮气又老态。

念浅安不得不再次感叹:皇上到底有多瞎,居然舍得冷落周皇后这么个中年仙女!

她小眼神暗搓搓追进穿堂,周皇后占了主座,姜贵妃只得坐上临时腾挪出来的锦杌。

姜贵妃想拿辈分压她,现在轻易就被周皇后的名分压了一头。

念浅安暗道很好,姜姑姑可以闭嘴了,她也可以省点口水了,扭头眨眨眼,小豆青立即心领神会,接过主持大局的话事权,“你口口声声说有人陷害你,那个人是谁?皇后娘娘在上,你想清楚再答话!”

话外之意似乎饱含威慑。

小宫女又是一阵瑟缩,抖了半晌复又抬头,神情坚毅不畏强权,“是十然姑娘!是十然!婢子和十然先后起过两次龌蹉,第一次她恶言恶语辱骂我,我不敢往外说,第二次就在皇子所的御膳房,当时不少人都看见了!

定是她怀恨在心,捉准空子就报复陷害我!我贱命一条打死也罢,四皇子妃无辜,四皇子妃肚里的小主子无辜,不得不出面自辩的六皇子妃又何辜?!都是十然,一定是十然那个贱人!”

情急之下又慌又怕又恨,连婢子自称都忘了。

“求娘娘开恩!求皇妃超生!”小宫女胡乱抱住小豆青的腿,再也撑不住哭喊得涕泪横流,“我是被十然陷害的!求姐姐救我!”

小豆青居高临下看小宫女,“姜姑姑才说问清楚了,怎么方才没听姜姑姑提起你和十然起过龌蹉这茬?”

“我没告诉姜姑姑,我不敢告诉姜姑姑!”小宫女又摇头又点头,神智仿佛大乱,“冲撞四皇子妃的是小黑,我、我以为真是六皇子妃……我哪里敢多说六皇子妃的屋里人。我不敢,现在、现在敢了。姐姐,姐姐信我,姐姐救我!”

小豆青皮笑肉不笑,不掰扯小宫女只抬头侧看,眼中浮现真切的笑意,“我救不了你。不过,陷害你的人来了。”

“奴婢求见各位贵主儿。”清丽女声几乎踩着小豆青的尾音响起,“奴婢十然,叩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六皇子妃……”

本该留下主持正院次序的十然越众而入,身后赫然是落在其后几步的远山。

俩二货没有掉链子,关键时刻从没让念浅安失望过。

近水负责请花鸟房的总管和猫,远山则掐准时机送来十然。

小宫女果然指向了十然。

这是见她差不多撇清了干系,只好退而求其次,想咬死十然?

念浅安饶有兴致地冲远山飞了个小眼神。

远山拿出和近水互掐的架势,叉腰挤兑起外人超不留情,“前头怎么回事儿,我可都跟十然姑娘说清楚了。带你来,是皇妃给你机会自辩。瞧瞧隔壁这满院子上下,真真是事儿多又没礼貌!张口攀扯皇妃,闭口污蔑咱家小黑,真是不管人还是畜牲都不放过!十然姑娘可得打起精神,小心别踩进脏水里出不来!”

默默扶额的念浅安:还是陈喜演的好。二货话一多就掉链子了喂!说的啥呀总觉得自己也被骂了!

小宫女没她内心戏丰富,松开小豆青梗起脖子,抢先逼向十然,“自辩?你有什么可自辩的!我可亲眼瞧见了,昨儿你去过花鸟房!出来时怀里鼓囊囊的不知揣着什么!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现在谁还想不明白!你捉错了猫儿,就是你做局陷害我、迫害四皇子妃、构陷六皇子妃!”

赶紧弹开的远山收了声,小豆青也不阻止,诺大穿堂重归死寂。

十然不躲不慌,话音静静响起,“禀诸位贵主儿,奴婢昨儿确实去过花鸟房,也确实假借喜公公之名带走了一只黑灰间色的虎纹猫儿,正是所谓的假小黑。不过,奴婢此举并非心怀歹毒,而是心喜我们皇妃养的小黑乖巧,想先斩后奏,悄悄养熟新得的猫儿后,再求喜公公出面留下。”

宫女太监不能私自养宠物,但拐个弯借个名,只要主子不追究,则大有可行。

这般坦诚准备算计陈喜“帮忙”的小心思,放在平常说起来,还有几分狡猾的可爱。

此情此景下,自然没人生得出揶揄凑趣的心思。

十然平静的声线转而紧绷,低头看向小宫女,“你亲眼所见?你以为你躲在暗处跟踪我,真就能神不知鬼不觉?从第一次起,我就觉得你不对劲儿,第二次在御膳房碰上,我就起了疑心。一口鲥鱼一口小黑,你自以为聪明,别当我是傻的!

你能暗中盯梢我,难道我就不知道反过来防备你?新得的猫儿本该藏在我屋里,是怎么出现在四皇子院里的?是你领回早膳时,偷偷放进来的。也是我故意装作没发现,让你顺顺利利偷走的。我就是想看看,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才是被陷害的那个,迫害四皇子妃、构陷六皇子妃的也不是她!

“单凭你一人之言,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泼我脏水?痴人说梦!”十然收回轻蔑目光,再次面向上首蹲身恭谨道:“奴婢句句属实,更有同屋的百然可以作证。若是同屋之人不足以为证,还有东跨院的大丫鬟知土能佐证。”

居然还和知土有关?

念浅安不无讶然,放眼就见围观下人再次分开,百然和知土双双上前行礼,显然不是跟着远山来的,而是得了十然的招呼,特意等到这时候才露面。

大概是李菲雪管教得好,知土并不怯场,端正平和道:“十然姑娘疑心这小宫女有异,没影儿的事儿不敢惊动我们姨娘,更不敢拿去皇妃跟前乱说。只得请奴婢帮忙,和百然一道做个见证。

今儿一早奴婢去领膳,确实瞧见这小宫女领了食盒后,没有径直回四皇子院,而是拐去了一处僻静旧门,再回转时抱着食盒的怀里鼓囊囊的,想必是在进了四皇子院二门后,就伺机放出假小黑。”

“那道旧门,就是你藏假小黑的地方!”百然同仇敌忾,站到十然身边喝道:“知土瞧得清楚,昨儿你偷走假小黑后藏进旧门花丛的小笼子里,我也瞧得一清二楚!我和知土敢发誓作证,你敢不敢发誓!你有没有人给你作证!”

小宫女倒是真有人证,可惜又可悲的是,她就是死也不敢牵扯出那位老嬷嬷。

峰回路转,真相大白。

这真相大大出乎念浅安的意料。

尤其是十然拨出萝卜带出泥的后半截真相。

前半截可以说是她有意促成的,她原以为十然逃不脱“通房”的魔咒,很可能暗里藏奸参与其中。

没想到十然没有入小宫女做下的套,上当的反而是小宫女。

大嬷嬷果然眼光老辣吧?

真是挑了个好人选做教引宫女。

念浅安神游天外,姜贵妃和姜姑姑惊愕对视,真情实感地回不过神来。

再次响起的通传声成功令姜贵妃主仆神魂归位,“皇上驾到——”

念浅安掐断神游,好险没笑场:宫斗真心都是套路。皇后来了皇上来莫不是铁律?

好在事情已了,谁来都不耽误工夫。

她撇着嘴从众行礼。

一直置身事外的陈姑姑终于发声,“该处置的处置了,别占着地儿冲撞皇上。”

跪着的嬷嬷宫女火速被拖走,四皇子妃的几个丫鬟则退进正院。

穿堂外围的吃瓜下人只散开不退走,想来是得了负责通传的刘文圳警告,从刚才起就一片僵直死寂,不曾提醒穿堂里的主子们,皇上其实早就杵在他们身后了。

果然就见昭德帝不辩喜怒,迈开龙腿径直停在念浅安跟前,语气和蔼得很,“今儿可真叫朕凭白看了一场好戏。小六媳妇,现在你倒是说说,这一局,谁输谁赢?”

呵!

皇上就是皇上,听起壁脚来不仅毫无阻力,并且爱听多久听多久,想听多少听多少。

这什么鬼特权,简直令人羡慕!

念浅安心里呵呵,脸上也笑呵呵,“父皇动问,儿臣必须实话实说。这一局,急着抓人问罪的贵妃娘娘没输,而立证清白的儿臣,也没赢。”

好个实话实说!

昭德帝龙眉高挑,和蔼之余更添兴趣,“小六媳妇这话,倒颇有禅意。”

念浅安再次呵呵:禅意你个龙脑!皇上这大脑瓜子到底怎么从大实话里悟出禅意的?

她在心里疯狂吐槽,一旁姜贵妃却听得七情上面,也在心里疯狂咒骂:皇上早不来晚不来,究竟是哪个脚底长疮的小贱人把皇上请来的,要请也不挑个有利她的好时机!

然后就见刘文圳侧身让路,躬着老腰笑道:“七皇女慢些儿走,小心脚下别磕着了。”

七皇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机械地走向昭德帝。

内心咒骂瞬间卡死的姜贵妃:“……”

原来通风报信的,是她的乖女儿。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