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这样忙,贾珠心里有种格外的踏实,以前母亲自然也疼爱他,吃的喝的都是上好的,凡事他有所求无有不应,可他除了用心苦读之外,另无他计。其它友人偶尔凑在一起,也就是看看戏听听曲,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哪里像如今,他可是知道覃子是怎么长出来,他还知道就是卖饺子,一个月也有一百多两的利!

而且前日换衣服,不知不觉,他竟又长高了,那长袍都快盖不住鞋面了!

王桂枝见是自己的帅儿子,忙走过去想拍他的肩膀发现都要抬手,便拉住他的手道,“赏,你来赏,我再赏你。”她转过头对彩凤说,“给他泡大红袍。”让贾珠坐下,心疼得摸了摸他的脸,“怎么黑了?又瘦了?”顺便捏了一下他的胳膊,是比以前结实。那黑的好瘦的好,这是虚肉变肌肉了!

“吃饭了没有?是从打边过来,见过老太太了吗?你媳妇呢,怎么没一起过来……”

“没吃呢,才从老太太哪里过来,她在东府那边陪着大太太呢……”

一叠声问着,母子俩说话别提有多亲热,让背着手站在一边的贾政显得格外阴沉,不由得重重咳嗽了一声。

“咳……”

没看见他也在吗?

王桂枝心满意足得把手从不再是文弱儿子的身上移开,连正眼都没瞧贾政一眼就朝着他微微蹲了下,“老爷好,老爷坐,给老爷倒茶。”

这句话常说,都顺嘴了,意思意思就行了,反正她肚子里揣着宝,不怕他闹腾。

王桂枝复又拉着贾珠的手嘘寒问暖,顺便又交待一个任务给他,“我原本想躲个懒,一应都交给厨房的人来置办老太太的寿辰,可他们实在是不中用,看来还是得理一理才行。你得赶紧帮我去记记外面出名馆子里的一些名菜,大概食材的价格抄一份给我,我有用。把那些能请得动的大厨们也问一问,只备不时之需。”

贾珠心里记下,“好的,明日就去办。”他品了口茶,“这青茶不错。”半大小子,他忙里忙外,早饿了,看见炕桌上还有给王桂枝的一些桂圆红枣,一连吃了好几个。

他平日不爱吃甜的,王桂枝又心疼了,“慢点吃,彩凤,赶紧去催他们摆饭。”

“是。”彩凤忙转身出去。

贾政皱着的眉头微舒展了一下,他有自己的位置,自己坐下来也捧着茶碗,“方才珠儿已经叫厨房做了。”

“是啊,妈,我听妹妹说了,那烤鸭很好吃,我也想尝尝。”贾珠如今在母亲这里非常轻松,顺口就接了话,原本看向贾政的王桂枝瞬间转移了视线,“那可要等呢,先让他们送碗牛肉面过来。”

小丫头听了话就追了出去。

“那烤鸭是好吃,可就是鸭子还不够肥,若是有功夫,让他们把鸭子日日填食,让它们天天都饱饱地,也拘在鸭舍里,不许它们动弹,一两个月,自然而然得长出壮壮的肥油来,再一气烫皮拔净细毛,只在它的肋骨下割一个两指宽的细口,由老练的师傅们伸进去掏干净内脏……”别的王桂枝不在行,她是真的会吃,以前是天南地北到处去游玩,最爱的是各地的美味佳肴。现代交通方便,发达城市四海汇聚,还有各种美食记录片,就是想自己试试,菜谱soso一下就能找到。

王桂枝一一讲来,她说的细致声音也好听,一样样描述得恰到好处,别说贾珠听住了,就是贾政看着此时格外不同的夫人,眼睛也移不开。

原来她不仅会讲故事,还挺爱吃的。

真奇怪,以前她左性的时候,也总是冷淡淡的,可给他的感觉竟不像是这样,让人移不开视线。不会让他觉得她古怪。

既然生气又不肯说出来,一味得闷在心里,总板着脸。闹别扭耍小性好像是要跟他亲近,又却总是高傲得抬着下巴,一幅我肯跟你说话是在赏你的脸。王家是了不起,可他也不觉得自己比她就差了!

贾政拿眼瞄着自家夫人,她今日打扮得真新鲜,说到兴味,她探出身子,拿手比划着,像一尾鲜活的鱼蹦蹦跳跳得就要跃进水里。看来她在吃食上费了不少心,他便插话,“你这样加餐,他们收了你多少银子?”儿子都知道给媳妇打赏钱做脸,他做父亲的怎么能低过儿子,她要什么,他十倍给就是了。

“什么?”王桂枝有些茫然,“什么银子?”

她之前说错了话,想让哥哥嫂子来圆圆谎,结果就才说了一句,又捅下个篓子。好在连日有事,又死了人,嫂子跟她都借着有孕避开,她只庆幸大家都没提这岔。不太敢跟贾政说话,深怕又祸从口出。

贾政猛然一问,便把她给问住了。

贾珠忙告诉母亲,“母亲应是不用的,只是我们有时候格外点菜,得另外给他们点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母亲所说的万万没有之物果然是对的。他如今粗粗明白,利益两字,可是分不开的。

“什么!”王桂枝可真是生气了,她怒得站起身拍了下桌子,却没想到她早不是以前那样能干农活的王桂枝,痛得她唉呀一声就叫了出来。

贾政箭步凑到跟前,把她的手捧住细瞧,见都红了,心疼得嘲讽道,“哪里有人生气拿自己出气的!”他大马金刀得坐下,举着她的手不让她抓,指甲有毒不能随便挠,“拿白玉膏来。”

彩莹被吓得慌慌张张得翻找,又被贾政斥责,“没用的东西,平日里东西收在哪里都不知道!”

贾珠原站着,看父亲如此关心母亲,便借着帮忙找东西吃吃得偷笑。

王桂枝要把手抽出来,就是一开始痛,哪里就这样大惊小怪,“不用了,不上药它自己也会好的。”

夸张!古人就是会瞎紧张,她刚来就被一勺一勺得吃苦药汤子,她可记着呢。

让他这样一闹,原本她想说什么都全忘了,都怪他!

王桂枝拿另外一支手推贾政,他这样子让她快坐到他身上了,“松开。”见他脸色好像不太好,人家到底还是关心自己,之前又口出妄言,王桂枝到底心虚,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儿子在呢,像什么话。”

贾政这才让她挨着自己坐了,等彩莹怯弱弱拿着白玉膏过来,他细细抹了一层,才道。

“好了。”

还好了?好什么好!

王桂枝收回手就站起来,他性子古怪躲开点吧,“哪里好了,主子们点道想吃的菜,还要另外收钱,谁给他们的胆儿!敢情厨房里东西不是我们贾家的,反而是他们的了?我们自己花钱开销,居然还要看他们的面子!管事的呢?都不知情?真是好得意的工人,工……月例都是白拿的吗?”

她才还在得意自己要是管厨房,肯定是顺顺当当,这脸打的,都快肿了!

第36章 离心

见王桂枝脸都气红了,贾政安抚道,“多大点事儿,值当你这样生气?”他拿起象牙丝编织梧桐式团扇给她扇风散热,“这些没把主子放在眼里的小人,查出来直接都撵出去就是。”

贾珠也怕母亲气出个好歹来,跟着劝说宽慰。她还怀着孩子呢,孕妇忌怒,早知道他就不多嘴了,“就是,母亲你不必把他们放在眼里,要是觉得不解气,把他们卖得远远的就是了。”王药是母亲的陪房,有着王家跟母亲的体面,不然他早把那欺主的奴才收拾了。

“你们说的倒轻巧!”王桂枝皱紧了眉头,她要是想把人都给卖了,用得着苦心想办法吗?她自己干过辛苦活儿,知道单在地里刨食赚钱有多辛苦,更何况这时候的农民能有自己的田吗?她很怀疑,她也不愿意把人想的那么坏。

知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只有满足了自己的初级需要,才能去想下一步。想自己多赚点钱,说到底并不是什么大错。而她也没办法,跟他们说的把人当成畜牧一样买来卖去。他们不是东西,而是活生生的人。

这样子闹法,没人听不见。

屋里的小丫头,外面听差的婆子们都吓得双脚发软,这事撞在太太手上,太太一向宽厚,还能求上一求,可若是老爷生起气来,那真是绝对再无可能了!就算只是被赶出贾府,哪里还有这样不朝打夕骂,除了月例还总有额外赏赐的地方。

厨房那里杀千万的祸害星,眼皮子就那么浅,图那么点三瓜两枣的,哪里有下人跟主子要强的!没看见就是宫里出来的精奇嬷嬷都被太太收拾得服服贴贴,你不是想给大姑娘穿小脚吗!那你就直接穿看看!

近日家里事多,老太太年龄大了放了权,不说看在太太怀了身孕的份上好好办事,反倒敢跟爷们要什么添菜银子,真是想银子想疯了!再说太太给了厨房多大的体面,就是看在能顺顺当当把老太太寿宴办下来光明正大拿银子的份上,也不应该这么办!

怪不得太太这样生气,她接过厨房半点没为难,连账都没查过,相当于之前的都一笔抿了,那些人如此反而蹬鼻子上脸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主子。想到这样不好。

吴婆子忙小跑到廊边那头,扯过她姨妹女儿星儿,“快去告诉你妈妈,让她们都紧着点皮,因为厨房闹得实在不像话,老爷太太大爷都生大气呢,查出来的人都要被卖到石头河去。到时候犯到气头上,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你说完话也赶紧回来,没见春雨被你大姐姐彩霞怎么收拾的,小心着点。”

星儿答应着,不敢含糊,立马跑着找到自己妈,她上气不接下气,推过妈塞过龙眼大的包子不吃,“别,给我口水。”

星儿婶子忙舀了勺凉水给她,她就着喝了两口,不敢耽误,急忙道,“厨房里闹了大笑话,老爷太太生气,茶碗都摔了,说要严查,婶子让我来赶紧告诉你们,都夹紧了尾巴,到时候犯到气头上,谁都保不住。”说完她拔腿就想走,连平日里想要的瓜子都不接,“我得赶紧回去,彩霞姐姐一会儿回屋,看我不在,肯定给我好看。”

星儿娘便松了手,看着女儿一溜眼跑了,叹了口气道,“原以为太太接手了,能松快点,没想到还是有这一出。”

“也该查查了,你是不知道,那秦婆子有多大胆,单是厨房里的炭她就贪了两千斤。之前老太太让太太管事儿,其它人都知道多少吐出来些,把账上抹补填上,可她倒好,一点儿也不肯掏。”星儿婶子轻声道。

星儿娘不知道有这事儿,忙问,“她竟敢这样大胆?”

“她有什么不敢,她男人在门上听派,本就有些外财好处,人心不足蛇足象!我看这回,她死是不死!”

“她家已经有这些家了,怎么还不足……”

两个人说着话,手里也不敢误了事,忙着洗菜揉面。

彩霞跑了一趟大厨房,才回到屋跟前,就见婆子丫头们对着她悄声比划,彩莹凑到她耳边将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她顿了下首,“我知道了。”

没一会儿,厨房的人把饭菜抬了过来,彩霞便进了屋子,“老爷太太,大爷,厨房里送饭过来了。”

王桂枝便道,“摆上来吧。”她拉着贾珠坐下,又对贾政道,“先吃饭。”

两人是真饿了,见她没再恼,也就吃起来。王桂枝在一边陪坐着,一时想着到底要怎么整顿厨房。

看来她还是太过于想当然了,那日他们顺从,其实只是故意讨她的喜欢,不是她以为的顺利。

原是能以利诱之,先让他们不要浪费……王桂枝心里想着事儿,手里的扇子便越摇越慢,最后手便搭在了贾政臂弯里,贾政略停了一会儿,续又夹菜吃面。

贾珠活动大,饭量见长,送上来的炖牛肉烧羊尾,他都吃了,连带着贾政也多用了大半碗面。

他们用完了饭,王桂枝便道,“是应该查,可查出来不能卖了他们那般便宜,他们贪了多少,怎么贪的,我要清楚,以后不定还有这样那样的事儿,要有定例,赏罚分明。”这也是她的错,做为领导虽然是拿大主意作决断,可人多了人心杂,就不能说的太笼统,要有一条条简单易懂的规章制度。

如今闹开了也好,王桂枝对着贾政道,“我想立一个员工……规章制度。”差点儿说成员工手册了,这东西她之前见过,每个新员工都需要阅读然后在上面签上字。

“那是什么?”贾政看了一眼贾珠,见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神,又是自己儿子,看着夫人眼勾勾望着自己,不想破坏此时融洽商量的气氛,便问道。

“一日三餐,茶水点心,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三天不喝水就能渴死,一个饿得快死的人,给他一个馒头,别说杀人,连自己孩子可能都下得了手。

王桂枝道,“原厨房就是为了咱们自己吃饭,可为什么还总是要自己格外点菜,不外是他们进上来的不合心意。你们要另外给钱,不就是他们怕帐上报得多了,每月里对帐不好看,加上自己也能落下点外钱。但就是这样,原每日送上来的十几菜,可不就浪费了?为着能赚钱,他们不就故意做些咱们不爱吃的菜,让我们自己额外点菜?”

贾珠听住了,难怪有时候他看着送上来的菜都不怎么想动筷子。

“可耻小人。”贾政想夫人这般清透明白,看来王家定然不是这样的规矩,怪不得她总说王家如何如何,贾家居然连她吃饭都不顺心,越发对那些可恶的小人生气。

“府里虽说大大小小百号来人,可每个月都有自己的定例银米,这钱是我们当家的开销出去,可有些人是吃的连脂胭鹅脯都不稀罕,有些人只怕是就着馊豆腐干馍馍。他们也知道趋炎附势,知道那些人不敢得罪,挑那软合面嫩的下手。老爷跟我这里应该就没这样的事,是不是?”王桂枝看向彩霞。

彩霞不打结巴立马道,“太太说的没错。”

“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如此不平,如何不让人心生怨气。你既然吃的,我为什么又吃不得?再这样继续下去,早晚都要闹起来。”

王桂枝想着司棋闹厨房,祸头就算是如此。不就是贾母怕冬天天冷,住在大观园里的孩子们吃不好饭,才特意置办的小厨房,想让宝玉黛玉等人不用吃冷饭喝冷风。

柳嫂占了这个肥差,对着晴雯芳官等就无有不应,而司棋要吃一碗鸡蛋羹倒被推三阻四。若是别人还会怕,可司棋却是刑夫人陪房王善保家的孙女,爹娘也在贾赦身边办差,她闹上一闹,本就不怕有人开罪,又捉住了柳嫂五儿的把柄,那便想把婶娘秦显家的推上位,以后不就是她想吃什么,就有什么了?

“你说如何?”贾政对这些事有些腻歪,他在吃喝上面不太上心,毕竟没人敢怠慢他。

没看出来,他倒是个急性子,王桂枝笑道,“你不用管,我自有打算。但有一件事,你得帮我。”

贾政露出一点笑意,“噢,难得你会求我,说吧,要什么我有的都给你的。”

“……”王桂枝觉得全身一抖,麻!

她忙摇头道,“不是,你借几个精明点会算帐的铁面账房给我就是了。”她又补充道,“要有些会辨货的小厮就更好了。”既然利诱不成,只好严查了。

见贾政没说话,“若是不方便,那就……”

“都依你。”贾政看着王桂枝,终于感觉到母亲跟他说的,真的离了心是怎么回事了。

第37章 账户

等热腾腾片好的烤鸭上来的时候,便只有贾珠吃的开心,贾政略动了一筷子便住了手,他没胃口再吃。

王桂枝察觉到一点儿,疑惑得看向贾政,难道是她的要求过分了?可为什么又要同意呢?贾政有一点倒是挺好的,言出必行。难道要几个账房挺为难的吗?看来像这样的人才还是要自己培养起来才是,九九乘法口决教起来?

一会儿贾元春捧着几枝花跑了回来,见她玩的额头上都有点细密汗珠,便赶紧领着她去擦洗更衣,免得着凉生病。

“妈,你看我摘的花好看吗?”

“不好看,这花儿哪有我的小姑娘好看呀。”

本想说话的贾政只有梗着一口气,转向看着儿子粉饰太平,悠悠吸了一口长气,静下心来把之前要跟他商量的话说了,“老太太过完寿诞,我准备带你一块儿回金陵,你先准备起来吧。”

“好的。”要是以前贾珠说不定还想推脱,可此时他清楚这是个难得的锻炼机会,“金陵的地价肯定与京都不同,再说就算是一气儿置办,也不可能正好是一大片连地,要是都分散着,管理起来太麻烦。只怕要先与当地的乡绅富户商聚,或是出钱或者用其它的地界来换置才能行。”

这些都不是四书里能看出来的,贾政觉得儿子大了,懂事不少,赞赏得点点头,“你说的不错,不过我们家金陵也有些田地,只是不是祭田。此番回去,正是机会,好好将其规置出来,选的地也要有条件,一是距祖坟不宜太远;离祖墓太远,子孙祭扫时‘顾其近宗而遗其远祖,失水源木本之义’;二是风水要好,必须是堪舆家认定的“吉地”,免得影响我们及生代子孙。条陈细设我跟你叔伯父会再商量,到时候告诉你知道……”

贾珠连连点头,忽然想到在京都的一些族人,母亲在铁槛寺罚王药卖饺子,他时常过去看看,不少落魄的族人住在那里,光靠着时不时上东府或者西府打点秋风,偶尔才去打下零工熬日子。“不若把他们也带了回去,既然是自家的祭田,便让他们耕种岂不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