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容听得目瞪口呆,她从前也觉得秦书怀是个风流的,可按着沈君佑的说法是却是个看似无情,实则深情的主儿,后来看着他对赵思思近似放纵的宠溺,璧容才相信了沈君佑的话。

“罢了,你是个认死理的……”璧容不再提她这些伤心事,只等着秦书怀来的时候再好好质问一番,笑着道:“既然来了,就好好在我这里待着,过几日天气暖和些,咱们到大报恩寺去,那里后山有一片梅林,在京城甚是有名。”

“你明日可是有一场鸿门宴?来的早不如来得巧,反正我也闲来无事,明日便陪你一同去可好?”

“我自是求之不得。”璧容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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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府位于双塘巷一进口第一间,坐北朝南的四进大宅,门里门外装点的都十分阔气。

许家家主在都察院当值,官倒是不大,正七品的都事,可都察院名声赫赫,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故而即便是一个许家这样一个小吏之家,来攀附的人也门庭若市。

许府门口停了七八辆马车,从双塘巷出来,一直停到了五福街上。璧容算是来的最晚的一个了。

花厅门口的侍女将帘子撩起,璧容迈步进去,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几张满是嫌恶的脸,屋里一片寂静,和方才的喧闹笑声相比,简直大相径庭。

璧容向众人微微颔首,对着上首坐着的那人客气地道:“路上人多,故而来迟了,许夫人莫要见怪。”

许尤氏忙起身笑道:“不晚不晚,沈夫人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着上下打量了璧容一眼,只见她穿着件水红色撒虞美人花云锦镶毛斗篷,脱下斗篷,里面是一件雪青色净面对襟褙子,象牙色的月华裙尾上用金线斜斜织了一行千瓣菊花。

明艳却不张扬,华丽却又透着一股清雅,恍若碧池中怒放的一朵睡莲,亭亭玉立,叫人无法视而不见。

再去瞧自己下首坐着的外甥女,两相比较,许尤氏不觉有些怅然。

外面不是都谣传她天生一副克夫绝子的薄命之相吗?眼睛瞟了瞟她那细如蒲柳的腰身,心里的重石才算落下。这样的腰身,怎么看也不像是能生出儿子的。但凡是个正常的男人,是绝不会叫自己断子绝孙的,更何况沈君佑还有这样一份偌大的家产,难道要待身亡以后拱手送给了外姓人不成!

“您身边这位是?”许尤氏看着璧容身边的赵思思疑惑道。

“这是我的一位姐妹,夫姓秦,昨个儿刚从忻州过来,没问过夫人便带了过来,还望夫人饶恕我。”璧容一边介绍着,赵思思客气地给许尤氏见了个礼。

许尤氏忙笑着道:“这是哪里的话,人多更热闹。”

这屋里坐着的人大多是璧容不认识的。许尤氏笑着把在做的夫人们一一介绍给她认识,待走到最边上时,许氏笑着指着一个妙龄女子道:“这是我外甥女云瑶。”

原来,她就是莫云瑶!

璧容微微挑了挑眉,不经意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果然如外面说的那样,是个清丽脱俗的美人。

“沈夫人。”莫云瑶微微服身对璧容见了个礼,璧容也笑着回了她一个。

“大家都坐下吧,我这便吩咐厨房开宴!”许尤氏说完便吩咐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有美酒佳肴陆续端了上来。

璧容万万想不到这帮夫人竟如此善酒,酒过了三巡,才有人张嘴扯起闲话来。说的话里无不是在感叹自家的儿子多么不争气,儿媳总是背地里忤逆婆婆。

起初赵思思还津津有味地听着,后来便听烦了,拿着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说起来咱们这些人里还是沈夫人福泽宽厚,不像我们,前辈子不知道欠了多少儿女债,这一世就是还到了死也还不完哟。”

璧容抬头看向方才说话那人,淡笑道:“胡夫人原是个周全的人,子女双全,世间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只是常言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命里注定的事,总是强求不来的,即便求来了,那也是逆天改命,终难得善终。”

那前半句话胡李氏还听得春风满面,岂料璧容话锋一转,再开口却是这般尖锐的警告之言。京城的人谁不知道自己是个福泽双全的人,高堂双在,儿女双全,丈夫这两年更是前程似锦,大有升迁之态,不少人家嫁女儿都是请她过去做全福人,怎么到了沈庄氏这里,却全然变了味道。

胡李氏的脸顿时腾地一下涨得通红,其余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对这位沈夫人,她们这些官眷向来是没有来往的,只是听得外面传她的那些事迹,便人人都以为是个少不经事、不善言谈之人,谁能想到说出的话竟是如此难招架。

璧容淡淡一笑:“我向来是个懒的,比不得诸位夫人,故而唯有好好珍惜眼前之事这点出息了,叫诸位夫人见笑了。”

赵思思正喝着酒,听到璧容这番话险些呛出声来。

“这酒我尝着味道真是不错,前头酸甜,后味醇郁,不知许夫人可还有?”这样一个尴尬的局面下,也唯有赵思思还能笑着向许尤氏讨起酒来。

许尤氏一听忙叫下人去取。

坐在赵思思对面的一个二十几岁年纪的年轻夫人转了转眼珠道:“果然是个人有个人的喜好,这橘子酒我喝着便觉得酸涩难忍,若非秦夫人说它好喝,想来我便会以为胡夫人故意寻了不好的东西给咱们吃,险些冤枉了主人家去!”

那夫人旁边另一人忙接过话来到:“姐姐这话说得在理,自己一味坚持的事未必就是对的。沈夫人既然一心想做个懒人,倒不如找一个能干的姐妹回去帮着打理事物,及我所不及、行我所不愿,如此岂不是诸事圆满,又不用逆天改命?”

璧容笑着听她们说完,却迟迟不接话,面上只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既不肯定,也不反驳,方才说话的那两人一时间都有些尴尬。

许尤氏在心里暗骂璧容心机重,面上却佯作一番无奈之色,慨叹道:“在座的都是过来人,像咱们这些人哪个身边没两个帮忙的人,倒不是说男子薄情寡性,自古便有言男人多妻多子乃是门庭荣盛之貌,与其他自己上那污浊之地找来些上不得台面的,倒不如去求得个咱们熟识的人,平日里还能多个陪伴。”

赵思思这会儿酒劲已经有些上了头,听了许尤氏这话,不假思索便开口道:“夫人这么说,可是已经有了适合的人想要介绍给我家姐夫?”她顿了顿,突然恍然大悟:“听说许夫人家的小女儿从小知书达理,长得跟个天仙儿似的,姐姐,这回你可真得好好感谢许夫人这一番苦心了。”

许尤氏一怔,险些没气的倒仰了过去。

这京城的人谁不知道她女儿前个月已经和詹事府右詹事家的三子订了亲,只等着过了下便商议下聘一事。这个节骨眼上若是传出了此等风言风语……许尤氏简直不敢想象。

许尤氏怔在那里,脸色渐渐变得青白,“你……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毁我女儿清誉!”许尤氏的面容因为愠怒而有些变了样子。

赵思思却一脸疑惑,无辜道:“许夫人这话好生奇怪?是您这般先说的,我不过是接您的话而已。”

旁边已有人看不下去,便直言道:“咱们所说的乃是她的外甥女,莫家的云瑶姑娘!”

赵思思一拍脑门,恍若醍醐灌顶。

“莫家一门家世显赫,莫姑娘更是性情温和,沈夫人若能与之结为姊妹,不仅多了一个贤能之人代管家事,安享清清静,于府上的家业生意也是如虎天翼,何乐而不为之?”胡李氏“语重心长”地劝诫道。

赵思思“噗”的一声把嘴里的酒喷了出来,掩着嘴咯咯地笑个不停,好似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待止住了笑才眉眼一立暗讽道:“这世上惯是有人一边打着为别人着想的幌子,一边却又行着为自己谋利的事,殊不知愚者自以为智,智者自知其愚!姐姐,你说可笑不可笑?”

璧容淡笑着斥道:“不可无礼。”

赵思思缩了缩头,颔首低眉,恭顺谦和起来,哪里还有半幅方才的模样。

璧容陪着笑脸向诸位夫人告谦道:“我这妹子今个儿贪了杯,方才说了些酒后的荤话,还望诸位夫人莫要怪她。”

璧容话音方落,赵思思就默契地撒起了酒疯,指着莫云瑶便惊叫着有妖怪,许尤氏脸上一片阴沉,倒是当事人莫云瑶,还是那般云淡风轻。

璧容故意显得有些狼狈,急急道:“如此,少不了要先与诸位告辞了,夫人们可切莫因为我失了雅兴,那可真是我的罪过了。”说罢,便站起身来,叫夏堇和青沐将赵思思馋了起来。

“夫人且慢。”莫云瑶沉默了一中午,此时终于按耐不住,“云瑶有句话想问夫人。”

璧容脚下顿了顿,才缓缓转过身来,笑着道:“莫姑娘请讲。”

“若是沈二爷最终选择了莫家,夫人又当如何自处?”莫云瑶的声音冷而坚硬,与她衣着上的淡雅之气格格不入。

“未来之事,变化多端,不可探测,我早说过我是个懒惰之人,从来只会看眼前的东西。”

“云瑶与夫人不同,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的得到的,哪怕最终的结果是两败俱伤!到时候希望夫人还能记得今日自己说过的话,莫要强求!”

璧容眯着眼睛看向她,目光里夹杂着慢慢的自信随意,莫云瑶看得心里一颤,突然有些胆怯起来。

她才想再开口说上几句,却见璧容慢慢地抬起了眼睛,平静地微笑颔首,道:“莫姑娘,告辞。”

☆、第146章 贵人相助

此时已是腊月末的最后几天了。

未时末,永安大公主府

紫檀木香案上一尺多高的鎏金百花寿字纹三足象鼻香炉里飘着淡淡的烟雾,不大工夫屋子里便飘满了龙涎香的幽香气息。

永安大公主刚刚沐浴完,正坐在梳妆台前的月牙凳上梳妆,侍女云碧在一旁侍奉着。

云碧拿着青玉梳一边梳理着头发,不经意地道:“公主可还记得锦绣坊经营荣平斋的莫家?”

“你说的可是那被太祖皇帝称为‘天下第一丝’的莫家?”永安大公主道。

云碧点点头,“奴婢说的正是这个莫家。”

永安大公主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转瞬又合上了,淡淡道:“你可是有话要说?”

云碧拿着玉梳的手顿了顿,只是一瞬便又继续梳理了起来,笑着道:“奴婢不过是午睡时听小丫鬟们说了件外头的新鲜事,觉得好笑,故而才想说来给公主也乐一乐。”

永安大公主没说话,仍旧微闭着眼,但是熟悉公主性情的云碧却明白这是叫自己接着说的意思。

“听说这莫家的一位小姐瞧上了同在锦绣坊做买卖的一个男子,可那男子早有家室,与妻子更是恩爱无比,自是一口回绝。适逢赶上明年朝廷的御用大选,那莫家老爷知道男子对此事也有意之,便以合作之名威逼这男子休妻另娶……”云碧话音一缓,拿起妆台上的玉露膏慢慢地抹在了公主的发上。

“想必这男子还是回绝了。”永安大公主道。

云碧有些惊讶,便问:“公主可是之前已经听过了?”

永安大公主轻笑了下,“这男子此前既已回绝,定然早已放弃同莫家合作,即便莫家放出再强的饵,想必他也不会上钩,否则此前散出去的与糟糠之妻不离不弃的美名岂不是付之一炬。”

永安大公主是从来不相信感情的,有这样一番论断自是无甚奇怪。可世间更多的,却还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比如,永安大公主身旁的云碧。

“要说起这故事最可笑的却是那莫家小姐,本就担了夺人夫婿的骂名却不自知,与自己一位做官家夫人的姨母一起愣是找了那男子的妻子过去,尽是些‘好言相劝’‘宽容大度’,叫人家自行退步为妾。奴婢竟不知京城里什么时候竟有了这样呆傻的妇人来,公主您说可笑不可笑?”恍若担心事情不够好笑,云碧自己呵呵地先笑了起来。

永安大公主却只是淡淡地笑了下,问道:“你拐弯抹角地说了这半天,可是想叫我帮她?”

云碧一怔,一时间有些晃神,等她反应过来,却是浑身一颤,忙跪在地上,急声道:“奴婢该死,请公主恕罪。”

“罢了,多大点事情,你起来吧。”永安大公主抬了抬手,叫云碧站了起来,“我只是好奇是这女子是何来历?竟结识了你这么一位善人。”

云碧忙回道:“奴婢与这女子只有过两面之缘,若是认识那着实谈不上。”她话音一顿,犹豫了下,才低声道:“说起来,这人与公主也有着一丝关系。”

云碧附在永安大公主耳侧,说起了那次在凤阳的那间寺庙里与璧容第一次相见的事情来。

“那次匆匆一别后,奴婢也曾派人寻过此女,可一直没有消息。后来是在吴府太夫人的寿宴上意外见到了她,这才得知了此女的身份乃是个晋商之妻。”云碧笑了笑,又道:“说起来,这女子的经历着实丰富的很,年少便双亲亡故,寄养于叔父家中,饱受苛待,跟是被婶母卖给了一个大户人家冲喜,成亲当日便被扣上了克夫的名字送到了贞节堂里,岂料因为一次动乱中被人掳走,扔到了惠安镇的一个村子里,机缘巧合之下与那沈姓晋商相识,那晋商据说也是一个命格孤煞的,尚未迎娶便死了三个未婚妻子,这两人刚成亲时,街坊四邻都在猜测着二人谁先被克死呢。”

“你何时也相信这些子虚乌有的玩意了,哪里有什么生来命格孤煞之人,无非都是人编出来的。”永安大公主淡笑着看了云碧一眼。

“公主远见卓识,奴婢愚钝,日后定当好好向公主学习。”云碧欠身下拜,后又继续说道:“听闻这两人自成亲起来,日子越发过的红火了,如今还有了一个女儿,不过这女子生产时似是伤了身子,日后再难生产了。”

永安大公主突然睁开眼,朝向窗外,目光深远而幽长。

可那窗子外面只是一处幽静的池塘,如今水面早已结了冰,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云碧知晓公主是又想起了生三小姐时的事情了,此刻心里忽然懊悔起来,正想要转移话题,却听永安大公主道:“上次送去修改的锦服如今可改好了?”

云碧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听得一愣,忙回道:“因为要重新绣制图案,针丝房回话说还需再等上一日。”

“我能等,这时间可是等不得的。再过几日就是新年了,届时宫中夜宴,必是一片万花争艳之景,本宫自然也要穿的应时应景才好。”永安大公主恍若突然想起来,道:“听说锦绣坊有家沈记的云锦不错,你明日去看看,为我备上一身前去夜宴的服饰吧。”

这结果,显然是出乎了云碧的意料。

她并非当真是什么救人水火的善人,不过只是一念之间,想借此还了那女子当日的一份恩情,从来两不相欠,可公主的心思她却是不敢肯定的。

没成想,公主竟然这般痛快地便帮了她。也是这女子命好,虽一路坎坷,却处处都有贵人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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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姐姐深谋远虑!亏得咱们当时没有和她们闹出什么事端来,如今不费吹灰之力,便叫那对姨甥在京城臭名昭著!真真是过瘾!”赵思思才从外面买了吃食回来,便叽叽喳喳地跟璧容说起了外面如何疯传许尤氏和莫云瑶不知廉耻,逼人妻子自休让位的恶毒行径。

那日从许府出来,璧容便称病在家,并叫人对外放出话去,只道自己因不舍与幼女分离,每日以泪洗面,终力竭而病倒。

“那是,夫人去之前心中早就有了对策,否则岂能如此顺利。”青瑶不由有些得意。

“说到底这事还要多亏了吴二奶奶。”夏堇道,“若非有吴二爷的身份压着,叫那许尤氏不敢妄行,这事情只怕也不好善终。

严宓的夫君于三个月前新升任为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官居正四品,是许尤氏丈夫的顶头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