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璃歌站起身来,主动朝他靠近,立在他身后,唇瓣微启:“或许我们,真的已经回不到从前,可是涪顼,不管你在哪里,不管你打算怎么做,我始终,会默默地祝福你……希望你以后的日子,能平安、快乐、幸福……”

“平安?”安阳涪顼终于转回头来,眼神有些恍惚,“或许吧,或许我会平安,可是你——”

“我怎么?”夜璃歌敏锐地感觉到,他话里有话,只是,他似乎不愿明言。

“总之,你小心。”莫明其妙地撂下这么句话,安阳涪顼加快脚步,匆匆出了院门。

看着他的背影,夜璃歌满眸若有所思。

“唉哟哟——”一声女子的娇呼,突如其来在耳边响起,“都说夜家凤凰风姿倾世,这话果然不假,我云珠自负容颜动人,倾倒众生,可是和你一比,啧啧,啧啧。”

夜璃歌转头,目光冰冷地扫了她一眼,若是寻常人,必定已经知趣地闪开,偏这云珠,不知是真的心无城府,还是刻了意想向她挑衅,那脸上的笑愈发夸张,甚至故意踮高脚尖,瞪圆双眼与夜璃歌对视。

“你们楼主呢?”夜璃歌才没心思跟她厮磨,冷沉着嗓音道。

“我家楼主这会儿正待客呢,你可是想去凑凑热闹?”

“不必了。”夜璃歌一摆手,“若无别事,夜某这便告辞,另外,烦劳你转告红楼主一声,她今日的款待,夜某心领了。”

“嗳嗳!”不想云珠却追上来,伸手攀住她的肩膀,娇滴滴地唤道,“夜公子请留步,我家姑姑还有话交待下呢。”

“什么?”

“说——请夜公子回宫以后转呈皇上,他啊,又要喜添龙子了。”

“什么?”夜璃歌头顶上,像是响起一记惊雷——她怎么会没有想到呢,像红鸾那样的人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怎么可能让傅沧泓轻易脱身。

“上次那个人,在哪儿?”好半晌过去,她方才强令自己平静下来,冷寒着嗓音道。

“啧啧啧,”云珠收回手,叉在腰上,摇着红绫罗帕绕到夜璃歌面前,仔细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丝神情的变化,“夜皇后,您这是打算,消泯证据?”

“废话!”夜璃歌突兀地伸出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眸中寒光疾闪,“再问你一次,她在哪儿?”

不曾想,这云珠竟然是个硬骨头,并没有被她吓倒,反而合上双眼,摆出副无所畏惧的姿态来。

夜璃歌心中业火上蹿,真的打算就此了结如此祸火,不提防后方一道劲风袭来,她旋即将云珠推到一旁,闪身至一旁,避开对方的袭击。

云珠夸张地咳嗽着,口内叫道:“姑姑,你怎么才来啊,人家都快被憋死了。”

“去帐房领十两银子。”红鸾简短地打发了云珠,转头凝视着夜璃歌,“夜皇后的脾气,还是和从前一样,浑没半点女儿家的温柔,难怪保不住丈夫的宠爱。”

“你以为这么说,便能激怒我么?”

“你发不发怒,我并不在乎,只是,你家夫君又多了血脉,作为一个名声在外的贤内助,你应该感到高兴,并差大花轿来,风风光光地把她迎回去,难道不是吗?”

“那女子腹中怀的,到底是什么,谁能证明?”

“哟,夜璃歌,敢情你这是不想认帐啊?不认帐也没关系,我这嬉语楼还养得起孤儿寡母,不愁没有他们的饭吃,若不然,等孩子生下来,再长大些,让外人看看,就知道是不是你家夫君的杰作了,不过呢,这孩子现在还只是一块不成型的肉,你大可以闯上去,一掌把他们母子俩都给劈死了,凭傅沧泓对你的宠爱,自然也怪不到你头上,如何?”

“我要见她。”夜璃歌冷冷地扔出四个字来。

“好好好。”红鸾倒也不固执,更可以说,她其实巴不得这一声儿——巴不得夜璃歌去见嫣娘,正好挫挫夜璃歌的锐气。

第四百零六章:天若有情天亦老

帘帷低垂,转过屏风,夜璃歌瞧见了那女子。

果然是倾城绝色,半倚在床栏上,烟眉微微蹙起。

夜璃歌悄没声儿地走到她跟前,立定。

嫣娘却似根本没有察觉。

静默了一盏茶功夫,嫣娘方才懒懒地翻了个身,启唇叫道:“雪儿……”

一个梳着双髻的丫头忙忙跑进,口里响快地叫道:“姑娘——”

“去给我斟杯茜露茶来。”

“好咧。”雪儿答应着,转身而去。

嫣娘又抬起染满豆蔻的手,捂着唇长长打了个呵欠,方才懒洋洋地下了榻,穿上缀了珍珠的丝履,蓦一抬头,才惊见夜璃歌直剌剌地站立着,当下怔住,好半晌才作回过神来的模样:“这,这位公子,你,你怎能擅闯我的闺房?”

“闺房?”夜璃歌蓦然一声冷笑,“你这肮脏地儿,也配称闺房!”

“公子!”嫣娘顿时红了眼,眉宇间满是委屈,用绢帕儿捂着嘴唇,低低地抽噎道,“嫣娘纵然沦落风尘,也不该遭此羞辱……”

“我没功夫听你瞎掰扯,只问你一句——可是有了身孕?”

“啊?”嫣娘抬起头来,整个人看上去无限娇羞,“公子您是如何知道的?”

“是——哪位客人的?”

嫣娘摇头:“据说那客人身份高贵,姑姑不肯说与我知晓,只道等孩子出世,再——”

孩子出世,孩子出世!又是孩子出世!

就像有一把刀,重重剜在夜璃歌的心上,痛,很痛很痛,痛不可挡!

纪飞烟是这样,此青楼女子也是这样,也许,只要傅沧泓一日是帝王,这样的事便会一二再,再二三地发生!

“璃歌之志,不在后宫,璃歌之志,志在天下!”

那一句铿锵有力的话语,始终在耳际徘徊不绝——可悲呀,真是可悲,纵然强悍如她夜璃歌,居然也逃不过千古女儿家悲凉的宿命。

再没有多言一句,她转头走了出去。

瞧她一幅丧魂落魄的模样,嫣娘本想再加上两句刻薄的话,让她更加难受,可到底却没能说出口。

这本就是一局设计好的棋,而她,不过是一把精致的刀,刺向夜璃歌胸膛的刀。

……

“姑姑,你说夜璃歌她——”

“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红鸾走到窗户旁立定,看着夜璃歌远去的身影,“她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便是太过骄傲——她永远不懂得,骄傲的女人在感情的事上,只会吃亏,男人们啊,哪怕是最无能的男人,都喜欢自己的女人向他们求救,可夜璃歌永远都不会,她不会输给自己的感情,不会输给自己的理智,只会输给——骄傲。”

“啊?”嫣娘似懂非懂,本来,她就一个风尘女子,自然不懂得这些微妙至极的心术。

“那,这个孩子——”

“生下来。”

“婢子遵命。”

……

夜璃歌神情恍惚地走着,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回到了炎京,那个时候心无挂碍,可以随着意愿,想哭便哭,想笑便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直到遇上傅沧泓。

他说他爱,并且一直苦苦相随。

说不上信与不信,更没有刻意要去尝试,也许最初只是感动,后来……

后来才……

是爱错了吗?

是爱得疲惫了吗?

爱没有了吗?

不是。

他亦没有错。

只是这一场场的算计,到何时方休?

“璃歌。”

茫然抬头,夜璃歌对上一双温静的眼眸,然后很飘忽地一笑。

“璃歌?”来人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西楚泉……”

“璃歌你这是?”

“没什么。”夜璃歌摇摇头。

“去我的园子歇一歇吧。”

“园子?”夜璃歌再次摇头,“西楚泉,如果你真想带我走,那就把我带得远远的……远远地……”

西楚泉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却没有言语,果决地点头:“好,你等等,我去叫辆马车来,”

一上了马车,夜璃歌便紧贴车壁而坐,仰面躺着,双手紧紧地环抱着自己。

西楚泉是从小受过磨坷之人,深知她这副表情意味着什么,也不去扰她,只在一旁默默相陪。

从车窗外投进的淡淡阳光,勾勒出夜璃歌清丽的面容。

她还是那么美。

这样美的女子,值得世间任何男人倾力呵护,不是吗?

但此时夜璃歌的表情,却透着一种深凝的忧伤与苍凉,让人不忍目睹。

马车一直走着,出了城门,沿着驿道一直向前,两旁的风景已经由店铺变成了田野。

太阳沉下去了,星星一颗接一颗从天边升起。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饥饿的马儿开始啃食路边的野草。

西楚泉从包袱里翻出块炊饼,递到夜璃歌身边:“吃点东西吧。”

“我不饿。”夜璃歌的嗓音沙哑而低沉,“你吃吧……如果你厌倦了,可以一个人离开,我只想静静……”

西楚泉忍了很久,才脱口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只是倦了。”

“好吧。”西楚泉也不逼她,他清楚夜璃歌的性格,如果她拿定主意不说,那他再怎么问,也不会有答案。

“你……先在这儿呆着,我去取些水来。”

西楚泉掀开帘子,跳了下去,马车里只剩下夜璃歌一人,她仍旧靠在车壁上,睁着两眼,看着外面黑糊糊的田野,一股说不清楚的热流忽然从内心深处翻上来,迫使她蓦地发一声喊,忽然一掌拍在车壁上。

“嘶——”

辕马一声长唤,四蹄高扬,朝前方奔去。

还没走远的西楚泉听见响动,蓦然回头,却见马车已如旋风般消失在树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