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的时候我给姨婆打了个电话,得知她已经过去帮忙了,于是没有接她,直接去了唐师父的家。

门没关,下车后我们穿过院子直接就进了主楼,还是那个厅堂,只不过除了唐师父的茶海,其他宾客的座椅和茶桌都已经被撤走了。

唐师父坐在茶海后面,双眼眯起,手上拿着一串佛珠正在一边拨珠子一边喃喃念诵着,他的声音很小,小到我觉得即便是站在他身边,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可能都听不清他在念叨什么。

而厅堂中的水泥地上则是围坐着许多信众,其中女性居多,并且基本都是年纪偏大,和我姨婆差不多的,只有三两位看起来年轻一些,不过起码也得五十出头。

这些人都双手合十在胸前,低头闭眼一副很虔诚的模样,那样子让我不禁联想到如今的年轻人低头看手机的状态。

陈姨只穿着那件中式月白色夹棉连衣裙立在唐师父身侧,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被一块儿天鹅绒红布遮盖着。

见我们进来,陈姨笑笑,扬了扬下巴,用眼神指向地面,示意让我们自己找地方落座,我们几个对视一眼,便把羽绒服都脱下来折好垫在地面上坐了下去。

坐定后,我就在那些人当中寻找姨婆的身影,结果在靠近墙根儿的地方找到了,她跪坐着,上半身整个匍匐在地面上,似是眼前的人并非是唐师父,而是寺庙里的佛像。

空气中仍能闻到一股浓郁的檀香气味,比先前我们来的时候更甚,甚至都有些呛鼻。

因为事先听阿赞li过这味道有问题,我就刻意吸了吸鼻子。说实话我还是嗅不出任何异常,对我而言这味道与寺庙里的香炉毫无差别。

我们按照之前的计划都按兵不动,静静地看着,就想先看看这位唐师父的***上到底会发生什么事,而他又是怎样令这一众人都信服于他的。

不得不说,这位唐师父的确还是有两把刷子,单是念经就从九点一口气念到了午夜十二点多,完全没有间断过。

我听得昏昏欲睡,于是早早就拿出手机,关上静音打起了王者。

而我爸也是坐着坐着就开始点头打盹儿,我侧头看他,发现我家老爷子已经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其实不光我们如此,打眼儿扫了一遍整个屋子,能撑住的也实在没有几个,有好几位大爷大妈也都从一开始的虔诚聆听变成了趴伏在地,有位头顶溜冰场的老大爷甚至还明晃晃地打起了呼噜。

阿赞li是饶有兴致,从头到尾那双乌漆嘛黑的眼睛都炯炯有神,盯着唐师父的脸,似乎还想要通过读唇语看明白唐师父到底在念叨什么。

十二点刚过去一点儿,手机就彻底被我玩没电了,抬头一看,已经睡倒了一大片。

唐师父仍是闭眼念着,如果不是他的嘴唇在动,我怕是要以为他也睡着了呢。

正在我朝大伟他们猛挤眼睛表示不行就撤的时候,奇怪的一幕突然发生了。

屋子里也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爆出了一声悲怆的哭嚎,就跟我们平时上坟的时候旁边有人哭丧的声音一模一样。

紧接着,整个屋里都沸腾了,本来已经去跟周公下棋的大爷大妈们忽然精神起来,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喊叫有的骂,有的站起来乱蹦乱跳,有的「咚咚咚」地磕着响头,看得我直咽口水,心想这热闹恐怕也只有在疯人院里才能看到了。

我赶紧朝姨婆所在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她的两只眼睛正直直地盯着前方的墙壁,只聚焦在一个点上,嘴里也不知道正在说着什么,一边说还一边点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我几乎是反射性的从地上跳了起来,伸手就去拉我爸。

眼前的乱象令我感到害怕,生怕这些失去控制的人会突然像丧尸一样扑向我们。

我爸想来也是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腿脚发软,正巧前面坐着的一位大妈又突然凑上来,跟个疯子似的冲他张嘴大笑,我爸被我拉着站起一半的身子就硬是又重重地坐了回去,大伟眼疾手快地从另一侧扶住他,我们俩就这样一人一边将他搀扶起来,退到了大门口靠墙而立。

这时候我才有空去看阿平和阿赞li只见阿赞li旧盘腿坐在刚才的位置,阿平则是面朝她站在她身前,双臂大张着似是在保护着她。

这一刻阿平倒是有些男子气概,就连伸出来的手也没有了兰花指的痕迹。

从我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阿赞li背影,她的头低垂着,瘦削的身体一动不动,看样子似乎是睡着了。

就在我全神贯注打量大家的时候,突然感觉一道凌厉的目光朝我射过来,回头一看,竟是唐师父。

他略带探究的眼神从我、大伟、我爸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阿平和阿赞li上。

不对。

我心感不妙,飞快地在我爸耳边说了一句,然后朝大伟使了个眼色,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捶地一边哭喊起来。

我这也是照猫画虎了,一边装哭一边悄悄朝唐师父面上瞥,我爸听完我的话先是一愣,紧接着也跪倒在我旁边,倒是没哭,但也跟着我一起乱喊乱叫。

大伟则是挥着手臂在空中画圈儿,不过他是一边比划一边不露痕迹地移动脚步,很快的,他便挡在了我和我爸面前。

到了最后,在场的人除了唐师父、陈姨,也就只剩下阿平和阿赞li人是正常的了。

这时候,陈姨一把将小托盘上面的红布扯掉,上面横放着几个护肤品中号试用装大小的玻璃瓶。

她先是看了眼唐师父,见唐师父微不可见地朝她点了点头,于是就将托盘置于茶海上,打开其中一个玻璃瓶,走向了离她最近的一个正坐着哭嚎的大妈面前。

她把玻璃瓶里的液体倒在手心,然后涂抹在那位大妈的额头上,再用手掌在大妈的额头上画圈儿。

接着她又走向另外一位大妈跟前,又是同样的一通操作,然后继续走向另一个人。

就这样,她游走在这些人中间,而被她涂抹过不知名液体的大爷大妈们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似的直直坐了回去,接着就安静地一动不动了。

她速度很快,所以在最后一位哭嚎者停止喊叫的时候,房间里有一刹那的寂静,而也就是这一刹那的安静,让阿赞li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她,正在念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