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不识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布衣的人坐在旁边的桌子上,没有任何动作,如若不是刘不识刚才清晰地听到那声嗤笑是从旁边传来的,而他旁边只有那一桌有人,刘不识说不定都无法确认那嗤笑声是谁发出来的。

他的爹娘还丝毫没有察觉,刘不识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眼那个人,在被对方察觉之前适时把目光收回来。

这个穿布衣的人,从外表上看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农人,蓄着一把山羊胡,看上去年纪显老许多,衣袖和裤腿也沾着一些黄泥,桌上放着一个不大的包袱——到此为止几乎是没什么破绽的,但是当刘不识看清这个中年布衣人时,他脑海中跳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

这人不像个农人,倒像个文士。

不过也只是像罢了,此时刘不识也没有以后那种小心谨慎、看到什么都要怀疑一下的习惯,所以仅仅是打量了几眼就礼貌地收回了目光,看着爹娘吃完饭后带着爹娘去驿站二楼的客房安置下来,自己下来给拉车的驴喂草料,一边清点驴车上的家当。

因为前些年先帝征用全国马匹,导致民间马匹数量不多,人们出行大多用的都是驴车,比如这驿站的马厩里停的就大多是驴车,马厩只有一匹,刘不识给自家的驴喂了草料后难免多看了那匹马一眼。

正好驿站客栈的小二出来给其他人的驴喂草料,刘不识就顺口问了一下,“这匹马看着不错,是谁的啊?”

小二看了刘不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客气地笑了笑,刘不识体会到店小二的意思,想了想摸出几枚铜板给他,店小二这才说,“客人您对这匹马感兴趣啊?这匹马的主人是那个山羊胡的老头,客人你已经是今天第三个问这匹马的人啦,那个客人看起来有些拮据,如果真的很想要这匹马的话,去与那位客人好好商议一下,说不定能成。”

说到后面,店小二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

刘不识皱了皱眉,不动声色与这个店小二拉开了一点距离,说,“多谢提醒。”

得到想要的信息之后,刘不识回到了自家的客房。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农人的话,在这时候有一匹马确实是有些奇怪,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按照店小二说的那个人有些拮据的说法来看的话……

刘不识摇摇头,没有再去打探其他的了。

等到第二天,修整了一晚的刘不识和刘父刘母要继续出发赶路了,因为这条官道在这驿站修建的路段只有一条路,要走一段距离才有分岔,所以今天出发的人基本都是同路。刘不识驾着车慢慢地从官道上走过,爹娘坐在板车后面时不时问一声‘识儿累不累,累了就换爹/娘来吧’,遇到上坡的时候爹娘都纷纷下来推车,平常的时候就慢悠悠地说着家常……

这对于刘不识来说也算是十分难得的时光,除了爹娘有时候会因为农时十分担忧。

就这样走着走着,走在刘不识前面的一队五人小商队驾着的驴车,在路过一片灌木丛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突然受了惊,好几只驴拖着一大车的货物仓皇掉头往回跑。

这么一个掉头,刘不识家的驴也被惊到了,嘶鸣了一声横冲直撞起来,刘父刘母连忙跳下驴车想拉住车,刘不识也拼命抓着缰绳往后拉扯。但是即便是三个人的力气,面对发狂暴走的驴子也没那么好使。

眼看着受惊的驴就要带着车子和一家人跑进沟里了,这时他们的后方传来几声急促的马蹄声,有人驾着马从斜后方穿插进来,拉动缰绳挡住驴窜逃的路,那匹马则是用头顶着驴不让蹿下沟里。

紧急时刻刘不识也终于拉得驴停住了。

他狠狠地松了口气,回头想要道歉,看到的就是那个骑着马的山羊胡中年人。

“多谢义士出手相救,如若不是义士及时拦住驴车,这车恐怕就要翻了。”不管在此之前心里又多少猜测,此时此刻,刘不识都无比真诚地道了一声感谢,“刘某感激不尽!”

刘父刘母的感激则是要简单得多,没有那么多修饰的辞藻,回过神后连声说谢,还从车上掏东西想作为谢礼。

“不必了,举手之劳。”那个人冷淡地说,眼看着他就要骑马离开,刘不识连忙一拱手,“在下刘不识,不知义士如何称呼?”

“是啊,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恩人呢!”刘母也说。

那人对着刘父刘母送上的东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皱了一下眉,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推拒,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几个字,“鄙姓范。”

“原来是范先生。”

就这样,两方互通了姓名,并且也同行了一段路程,出于感激,刘不识并没有再去探寻这位范先生的事情,只知道到了岔路之后他们就要分开,自己一家是往南边的淮县走,而这位范先生则是走上方的岔路,前往北方。

不过……

“这位范先生看起来不像是农民啊。”分开之后刘父说。

刘母问:“你觉得那像什么?”

刘父思考了一会儿,“有点像县令的师爷?就是那种感觉……”

刘母忍不住笑起来,“你怕不是因为范先生的胡子跟咱们那县师爷的胡子一样,才觉得像师爷的吧!”

刘不识听着爹娘的话,只是笑着摇摇头,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等到了淮县之后,不论是刘不识还是他爹娘,这辈子都还是第一次来到海边的城镇,走进淮县就像是走进了一团被略带咸湿的空气包围的帐子,都觉得颇为新奇,又有些不适应,刘不识边走边看,最终选定了淮县的其中一个四通八达的渔村作为定居的地方。

淮县最近的外来人口很多,各个村子城镇也不是很排外,刘不识拿着卖掉自己家原来的房子和田地得来的钱,找到这个渔村的村长买了一个充公的房子,然后带着父母把驴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

这座房子离海不近,倒是离后面一座矮矮的山比较近,据说原主的住户赚了钱去镇子上住了,所以这房子空了出来,里面的东西有些旧了,不过也都还能用,可以省一笔花费。

“这房子还挺大的,院子也比咱们家之前的大很多。”刘父刘母转了一圈,显然还不大习惯海边咸湿的空气,不过为了安刘不识的心,他们也在积极融入新的地方,看完房子说,“得搭个高点的床,床不能跟以前一样铺在地上了。”

“爹,娘,放心吧,我打听好了,鱼禾村离镇上不远,明天我就去镇上找木匠打两张床。”刘不识说着顿了顿,在爹娘有些犹豫的目光中说,“这边东西卖得比照州要便宜些,尤其是鱼虾这些,明天我顺便也买些这个给您二老尝尝,补补身子。”

“省着点花,咱们刚搬过来什么东西都还没置办呢!”刘母忍不住叮嘱道。

“儿子省得的。”

“行了行了,识儿自己心里也有数,咱们先把房子打扫打扫,东西都搬进来吧,驴也得喂了,明个儿爹和你一起去镇上看看……对了,后面这山上咱们能种东西的吧?回头咱去垦个田种点粮食。”刘父说。

刘家三人于是都忙碌起来。

不过就在他们忙碌整理的时候,院外路过了个人,那个人往这院子里看了一眼,纳闷道,“这不是没人了吗?你们啥时候搬来的?”

刘不识扬起笑容,“大娘,我们是今天……”

“哎先别说了!”那大娘没等刘不识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急匆匆地看了一眼前面又看了一眼刘家院里,“先不管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村长让我喊人到村口集合,你们赶快来个人过来吧,说是县官过来给我们村发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