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杀齐青!”副导演叫道。

“能打电话吗?天哪,早该给他们内置耳机了!”另一个人叫。

“就算有,你觉得他会听?!”

“我就说,得给他们内置惩罚设施,微型植入电击仪什么的,这些人不受点罪是不会听话的!”

“下届就会有了,但问题是这届还没有!”

“不能让他们杀了齐青!”

雅科夫斯基灌了一大口酒,耳机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他不说话,有些人居然还挤到了他的办公室,说他得立刻给出个说法,好进行下一步策划。并且仍然在频道上大喊大叫。

“齐青是我们的人!”

“他们都是‘我们的人’。”

“他不能杀齐青,那是齐青啊!”

“为什么不能?”雅科夫斯基说,“这里是杀戮秀,又不是男子游戏主题公园。”

他话音刚落,又迎来了一场爆炸式反馈,两个策划小组都炸锅了,官网的电话已经被打爆。

齐青人气相当高——真佩服他策划组的诚意,他那张脸和性格就是反义词——在需要干脏活时也能下狠手,和策划组一直有默契。

总得有这样的人,你得控制秀的发展,杀死特定的人,或是达到某些目的,傻子才相信真人秀里的事儿都是随机的呢。

又一个通讯接进来,雅克夫斯基看了一眼,乔格的,真是令人痛苦。

雅克夫斯基把不锈钢瓶子里的酒全干掉,才能鼓起勇气接通它。

总Boss第一句话就说:“他不能杀齐青!”

“他不一定能杀了齐青,他伤着呢。”雅克夫斯基说。

“天哪我真该给他们装上项圈,这样他们场内场外都会听话点!”乔格继续说道,“你知道他俩现在一天能赚多少钱吗?我要他们都活着,死哪一个下一轮的业绩考核都会很难看!”

“但到了这里,非得死一个不可。”雅克夫斯基说,“夏天就是走这个路线,而看看第三赛场的收视率,大家就是想看这个——”

“那他也不能杀齐青,那是齐青,又不是随便什么新人!”

“但我们的人气一向是靠死人来维持的。”雅克夫斯基说,“齐青现在人气不错,但观众们的兴趣转移非常快速,我们从不让某个人一直活着,我们赚钱的方法,是引导他们去关注新人。”

“这就是你的建议?”乔格说,“放着不管,让他干掉齐青,把整个第三赛场变成狂欢秀?”

“我没这么说。”雅克夫斯基说,“Boss,你真的知道夏天去干什么吧?正常人干这个就是去送死,而且他还伤着——”

乔格哼了一声。

“你就是想让齐青死。”他说。

雅克夫斯基还想再说什么,电话就挂掉了。

耳机里杂乱的争吵又传了进来,一大堆人在说着“收视率”、“爆点”和“人气PK的胜利”之类的东西,他又摸索着去找酒瓶,觉得不来个一大口一秒都没法坚持下来。

雅克夫斯基大脑放空了一会儿,又把电话打回去,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总Boss就是这样。

他神经质地不停地打,满脑子都是“你是脑子有问题吗,你是没看到夏天准备干什么吗?他就是疯了!不过他虽然疯了,仍然是公司最大的摇钱树,他要死了你去跟上面解释。对了,他还有个后台,我是绝对不会去向小明科夫解释夏天为什么会出事的!”

——他在私人宴会见过那小子两次,也就是个孩子而已,但盯着人的样子叫他心里发毛。他完全不想再直视那双眼睛。

总之,他可绝不像乔格那么放心夏天的安全。

他知道夏天伤得多重,又想要干什么。

这个人……并不真的认为自己能活下去。他非常聪明,杀人这事上天赋一流,有着下城那套顽强的天性,所以能够活到现在。但从他人生的某个时刻开始,雅克夫斯基想……他只是在寻找一个有尊严地死去的方式。

他有些神经质地笑起来。

有意思的是,这样一个人开始和策划组对抗,并且说他要杀谁时,整个上世界都相信他会成功。所有人都认为,他如此强大,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

如果他说上世界应该毁灭,简直连整座浮空城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知道因为什么,这是他们这么久以来兢兢业业造神的成果。

那边继续没人接,乔Boss大概跟他那群男男女女的床伴们玩得正开心,这就是他人生中主要在干的事。

而他的耳机中还在继续吵闹,虽然齐青也是个高手,而且他的精英小队已经聚集起了三支,十二个人,还在继续增加……可这些人表现得好像他只要被夏天选中,就只有横死当场的份儿。

他的右手边,始终放着夏天公关媒体的实时监控信息,注册粉丝数现在已经达到了一个令人眩晕的天文数字,并且还在不断增加。

这是场更新换代多么快的秀啊,总是能找到更刺激的剧情,最有意思的人物,最有冲突的关系,找到友谊、热血、激情、背叛、人性的真实……所有人好像都在做同一件事,又同时对一件事失去兴趣。

而他们要做的是引导他们去做、去花钱,引导他们在失去兴趣的同时再迷恋上新的东西,这一切就是他们这行在这么多年里一点一点做到的。

让大家保持狂热,不要思考,他想,这就是他们的工作。

在这个世界,没人能逃离杀戮秀和它辐射出的一切。你不需要理智,只要跟随狂热的潮流走就是了。

他打开战神殿的虚拟主页,抬头看那座他一手引导和建立的血腥神像。

它脚下的尸骸在迅速增加——前阵子有媒体想打受害者温情牌,但被嘲笑得厉害。这么多年杀戮秀的洗礼下来,谁关心你有钱人的那点儿梦想和悲伤的亲戚啊。

他看过一个理论,说宗教是对人性的欺骗,真是幼稚。人们需要神祇,所以它才会存在,会像乌云一样遮蔽天空——或者“像阳光普照大地”。它是人性里的锢疾,就算他们的科技现在已能够治愈所有的疾病,它也会追随他们到世界末日。

这才是贩卖一件商品的方式,没人能够拒绝。在这个消费至上的时代,没有比贩卖一个神明更能代表浮金集团生意巅峰的了。

只是当你造出一个神,就需要付出代价。神从来不是个游戏。

雅克夫斯基怀着病态的兴趣看着这个光芒四射毁灭之神的成长,为之添砖加瓦,这是一座和上世界多么相衬的神像。

在主屏幕里的实时录像中,夏天又给自己注射了一针止痛剂,他干这事儿非常熟练,满不在乎。

药剂会减轻痛苦,但也会让你无法精确判断伤势,在必要时收手自保,它只会让你朝着悬崖一路行进下去。不过夏天从不在乎这个。

白敬安看着他毫无顾忌地注射止疼药,说道:“夏天!”

夏天转头朝他笑,说道:“没事的。”

他伸手揽住白敬安的肩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你会照看我的,是不是?”

“但你自己也要控制一下。”白敬安说。

夏天又朝他笑,还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真难想象那么明亮的笑容下会蕴藏着毁灭。

他们谁也照看不了谁,雅克夫斯基想,他们自己也知道……也许并不是这样。也许这是一种他从来没能搞清的默契,他有时会在下城人身上看到这类东西,某种在死亡和绝望中找到的尊严——他很确定白敬安属于下城,没有证据,但他直觉一向很准。

在那种地方生活,这些人从来不奢望活下去,他们有一套自己的标准。

夜色中,夏天的面庞因为失血而苍白,雅克夫斯基觉得他干的事简直就是疯了,但那人看上去非常清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然后,他看到白敬安朝夏天笑了。

他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冷漠与疏离褪去,之下的是另一个人。在夜色下,他双瞳反射光芒,模样俊秀,但你不能形容为宝石或是星光。那是能杀人的碎玻璃或是刀锋的反光,有太多的黑暗,碰一下就会见血。

但他们的样子如此亲密随意,又像一对儿要去打群架的好哥们儿。

雅克夫斯基不知为何想到N区暴动,那个好像也是以一种类似的简单和致命开始的。

一阵冷风从窗缝吹进来,他打了个寒战,心想这种人都能抽签抽到一块儿,然后我们还非让他们住在一起。真是杰作。

夏天和白敬安赶到军火库时,气氛已经极度紧张。

大部分人围在那里,还有些在陆续赶到,地上已经死了三个人。

更多强大的队伍加入了精英阵容,转眼之间已有六支,还陆续有实力较强的小队前去谈判,有些留下了,大部分没有。每个人心里都隐隐知道那条界限在哪,死亡与实力的界限在哪。

被刷下来的人并未离去,而是死死盯着这群人,并不断交谈。

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被这些人拿到了全部的热兵器意味着什么,他们将再无反抗的余地,成为纯粹的被屠杀者。

几个强队中的网络后勤正在试图开门,主管律师带着他的团队笑眯眯地站在旁边,看年轻人们进行“充分竞争”。

人群中有个人叫道:“你们不能把所有的都拿走!”

“如果动手,你们也不是我们这么多人的对手——”又有人说。

“如果你想动手,欢迎上前一步。”齐青说。

没人上前,在二十秒后,夏天到了。

他穿过人群走出来,朝齐青说道:“我要进去。”

他感觉上像一束强光,撕裂黑暗,雅克夫斯基想,坐直身体。

第三赛场的收视率狂飚到了一个惊人的高度,历届来每次杀戮秀中有这样的曲线,都伴随着大量流血事件,向浮金集团血淋淋的商业图腾献祭。而看这道线条,今天绝对将是一个血腥的狂欢之夜。

浮空城上,他们的神明拥有一个如此卑微和绝望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