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瓒作了一副画, 画中之人身姿纤细, 笑靥如花, 十四五岁女孩儿的模样。静静搁下笔, 程瓒看了一会儿, 回想起那日何墨向他禀告时说的话。

“……庄姑娘在别院养胎之事, 前夫人并不知情, 倒是老夫人和五姑娘去过几回,还送了一些补身子的。”

也没有感到意外了。

程瓒眉目清雅,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这件事情, 的的确确和沈令善无关。就如他母亲所说的,但凡他对她有一丝信任,就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那时候他听信了母亲安排的人的话, 将责任都推到了沈令善的身上, 居然连证实都懒得证实,就给她按上了这个罪名……

程瓒看着画中小姑娘的模样, 其实她是个很爱笑的, 非常活泼, 可他居然就这样冷落了她整整五年。到现在, 她成了别人的妻子, 他才感觉到有些不舒服,才有些反应过来。

……甚至做了一些他以前觉得不齿的事情。

沈令善嫁给江屿本就是不情愿的, 若非当初沈迳出事,她去求了江屿, 她也不可能嫁给他。若是知道她父兄的事情可能和江屿有关……其实事情还没查清楚, 只是出于私心,他真的希望是江屿在从中作梗。

毕竟以当时江、沈脸两家的关系,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个时候何墨就进来,说是夫人和五姑娘有了一些矛盾。程瓒皱了皱眉,搁下笔,就去了锦宜居。

还没进屋,就听到程宝华哭哭啼啼的声音,看到他便迎了上来,委屈道:“二哥,你看二嫂她……”程宝华是个骄纵的性子,却也只是个窝里横,遇着软弱可欺,或者有后台时,便趾高气扬;可若是遇到更强的,却只有被欺负的份儿了。

姑嫂二人的关系不是挺融洽的吗?程瓒蹙眉。

对面的冯明玉梳着妇人发髻,穿了一件湖色梅兰竹暗纹刻丝褙子,模样看上去落落大方,看到程瓒来了,就和程宝华说:“其他的我都能给你,可这支簪子是我大姐给我的及笄礼,不能随便送人。”

冯明玉知道这个出嫁的小姑子时常会到娘家来,是程瓒非常疼爱的妹妹,若是没有太过分的事情,她也会忍一忍的,可这小姑子简直太不像话了。

总是要让程瓒知道的,冯明玉便继续说,“上回你在我这边拿了一对翡翠耳坠,再上一回是支镂空点翠凤头步摇……你想要我都给你了。我是你的二嫂,是该让着你一些,可是你不能每回都这样。”

她自己说着也有些气红了眼圈。家里她是娇宠的嫡女,哪个不是让着她的?到了程家,却要处处让着这个小姑子。偏生这个小姑子还不知收敛。

程宝华翕了翕唇,可冯明玉说得话句句都是真的,她没有什么好反驳的,就拉着程瓒的衣袖说:“二哥……一支簪子而已,二嫂怎么这样?”

她知道二哥肯定会护着自己的,当初她和沈令善有矛盾的时候,不管什么事情,二哥也都是向着他的。

冯明玉看着程瓒立于程宝华的身畔,又知他们兄妹感情好,也明白当着程宝华的面儿,他肯定不会帮自己的。

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其实其他的她都可以忍受,可是看到自己的丈夫站在她的对面,护着别人,她就觉得心里难受。

她没有说话,一双泛红的眼睛静静的望着他,等着他的选择。

看到这双眼睛,程瓒就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好像她也是这样,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那还是刚开始的时候吧。

后来她大概是死心了,不奢求自己会帮她,也就没有用再这种眼神看过他。

程瓒侧过头看着自己的妹妹,想着他刚过来时,在门口听到的她嚣张的声音……他轻轻闭了闭眼睛。以前觉得她性子直率,只是有些被宠坏了,可如今却生出一丝厌恶来。

没有什么犹豫,他就声音平静的对程宝华说:“以后不要再随便问你二嫂要东西,想要什么,让妹夫给你买。”

程宝华有些诧异,没想到二哥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委屈道:“二哥……”

“……好了。”程瓒不太喜欢看到她这副胡搅蛮缠的样子,将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弄了下来,冷淡的和她说,“时辰也不早了,回去吧。”

程宝华咬了咬唇,然后狠狠的瞪了一眼冯明玉,这才气呼呼的跑到叶氏那边去。二哥不帮他,母亲总是会帮她的。

屋子里很安静,下人们也都识相的下去了。紫檀四方香几上搁了一个鎏金银竹节铜熏炉,馨香袅袅。程瓒缓步走了过去,闻着这檀香,说道:“这香不错……”

语气听上去好像没有半点不悦。

可冯明玉却是眉头紧锁,有些紧张。

她跟着走了过去,立于他的身畔,抬起一张初为人妇稚气的小脸来:“二爷若是要训斥便训斥吧,这回是妾身错了,不该和宝华计较的。”

若说刚才有些恼怒,那在程瓒帮自己的那一瞬间,便化为愧疚了——她没想到他会这样护着她。她刚嫁进来不久,便和小姑子发生争执,让夫君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确是她的不是。可是程宝华实在是……

程瓒却转过身看着她,轻轻把她抱到了怀里,和她说道:“你没有错。日后不用委屈自己……”

他这样说,冯明玉很是感动。刚才和程宝华那样她都没有掉眼泪,这会儿却忍不住哭了起来:“其实为了你,这些我都不会计较的。只要你的心在我这边,宝华在的时候,你说我几句也是没有关系的。可是你一定要向着我的……”

她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袍:“我嫁给你,是因为喜欢你。只要你也喜欢我,别的都没有关系。”

程瓒就俯下身亲她的脸,柔声的说:“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程宝华去了母亲叶氏那边告状。叶氏听了却说:“你二哥说得对,你就是被惯坏了,怎么能这样问你二嫂要东西?”见程宝华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就淡淡道,“日后对你二嫂敬重一些。”

程宝华不服气。明明当初她和沈令善也发生同样的事情,母亲和二哥都是站在她这边的。怎么现在不一样了呢?可看到母亲这样子,她也不敢说什么,毕竟她是嫁出去的姑娘了。

中秋日沈令善随江屿一道去东院用了晚膳。二夫人郭氏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还看着她的肚子,微笑着说道:“我瞧着这肚子尖尖的,肯定是个男孩儿。”

沈令善客气的笑了笑。这会儿倒是不在意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只要能平安健康就好。

回去之后,沈令善在榻上躺着,江屿进来的时候,就从身后搂着她和她说话:“……过两日我要陪皇上一道去夷山狩猎,你好好待在家里,若有什么事情,便让下人送信给我。”若是她没有怀孕的话,他可以将她带上,只是五六个月的身孕,实在是不方便。不如好好待在府上养胎。

她一个内宅妇人,能有什么事情?

沈令善点点头,问他:“那要去多久?”

江屿闻着她乌发上淡淡的馨香,说道:“最多半月吧。”

沈令善点头说好:“那我明天给你收拾一下,山上会冷一些,衣裳要穿得厚实一些才好。”不过想到他冬日的穿着,一点儿都不怕冷。

却听他“嗯”了一声,很听话的样子。

好像什么都听她的,她给他准备什么,他就穿什么。沈令善弯起眼眸笑了笑,也有些期待看他骑马的样子。好多年都没有看过他骑马了。

她转过头去看他的脸,彼此的呼吸渐渐清晰急促。他注视了一会儿,就低下头亲她,长驱直入。大手抚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的摸着。

然后沈令善闷哼了一声。

他很快就退了出来,问道:“怎么了?”

沈令善红着脸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看着他说:“他好像踢了我一下……”当母亲真的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感受着腹中的孩子一天天的长大,从安安静静,到现在会动会踢了。

男人的手覆了上去,轻轻的摸了摸。低声说道:“看来是个调皮的。”

沈令善想了想说道:“小时候调皮一些也没什么,日后懂事些就好。像三弟那样,我觉得挺好的。”

江屿听了嗯了一声,亲了一下她的脸,也不再继续和她亲近了。

怀了孕,去净室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晚上的时候,沈令善又起来了两回,免不了要吵醒江屿。不过他也不嫌麻烦,陪她进去之后,又替她洗了洗手,然后抱着她睡觉。沈令善想说什么,只是太困了,想了想还是算了,便又继续睡着了。

这一日晌午,用了午膳之后,沈令善坐在窗边做小衣裳。魏嬷嬷进来问她关于晚上的安排,沈令善想了想,就说:“再加一道清蒸桂鱼吧,国公爷好像挺喜欢吃的……”

看到魏嬷嬷含笑的表情,沈令善顿了顿,问道,“怎么了?”

然后才忽然想起来,江屿今早就陪小皇帝一道去夷山了。这几日都不会回来的。

她怎么给忘了?

魏嬷嬷还看着她。沈令善的脸忽然有些烫,轻垂眼帘,淡淡的说:“那就算了吧……”

听了沈令善的话,魏嬷嬷才退了出去。

沈令善重新抬起头,看着窗台边汝窑天青釉面花觚,里插`着的新鲜桂花,枝叶翠绿,芬芳四溢,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有些闷闷的。也没心思做绣活儿了,搁到一旁静静的坐了一会儿。

晚上是江嵘和椹哥儿过来陪她用的晚膳。平常江屿在的时候,这俩小家伙很少来用膳,江屿也不太喜欢。沈令善看着他们吃得开心的样子,弯唇笑了笑,心里却是想着,江屿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晚膳按时用了没有。

小皇帝去夷山狩猎,萧太后应该也会一起去吧?

等晚上沐浴完上榻,魏嬷嬷给她盖好被子放下床帐,她侧过头,看着身边空荡荡的,才将手从被下伸了出来,轻轻的抓住了身旁的枕头……她好像,真的有点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