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明身份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就绪,放心。”

“可以动手了。”

“好。”

“呃——”

一道凌厉的掌风从后颈袭来,将分散的神经束击溃,形成一朵朵璨焕的花,每一瓣都迸射出强大的神经电流,延展至四肢百骸,最后直击脑部。

项链绷断的声音。

像剖开胸膛,将心脏夺出。

她抬起手,终究是软绵无力,伴随着眼前最后一丝亮光消匿,彻底沉沦入漫漫黑夜。

……

一架飞机腾云驾雾,穿破几万里海岸线,从破晓的东方驶向西方薄暮。

月亮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很长很长。

——

‘哎呦,都三岁了,有二十斤了吧?我们家囡囡真漂亮,长大后一定风靡万千少男,看这眉眼,鼻梁,多像爸爸~’

‘明远,别光顾着看了,给她起一个名字吧?总不能一辈子都跟着我姓吧?’

‘那就跟我姓,姓江,叫江浸月怎么样?’

‘江浸月……’

‘是啊,有你有我,还寓意着咱们的宝贝女儿,永远沉浸在爱中。’

‘好,好,那以后就叫她小月。’

‘来,小月喊爸爸一声~’

‘爸爸~’

她张开嘴,嗓音甜甜糯糯的,惹得男人脸上笑容更盛,把她举高放在脖子上,一圈圈的转悠。

清脆笑声弥漫了整个房间。

男人的笑脸和女人欣慰的模样。

**

从记事起,她就有一个幸福温馨的小家庭,爸爸、妈妈和她。

晨曦初降,妈妈会坐在门口,为她织毛衣,做饼干,买很多很多好看的毛绒玩具和发卡、头绳,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像一个小公主。

深夜来临,爸爸会拿着一本厚厚的《格林童话》坐到她床边,一段一段的说着,直到哄她入眠,半夜还要时不时替她拉被子。

他们会一起去很多地方,公园、动物园、游乐园,买一大堆好玩的纪念品,摆在房间里,每一个都颇具神态,夜幕降临,像是在朝圣她。

她喜欢把头发卷成栗色的弯弯绕,喜欢穿粉嫩嫩的蕾丝滚边蓬蓬裙,裙子上面最好绘满翩飞的蝴蝶,色彩缤纷的,手里再拿着一个魔法棒,站在公主床上,跳起来一挥,好像裙子上的所有蝴蝶就都能飞起来了。

所有童话里的公主,都是这样的。

有一座漂亮的城堡,一对宠溺她的父母,还有……一个聪慧的脑袋和一群甘愿臣服的子民。

眠风幼儿园开学的时候,她成为了整个学校最受老师喜爱的学生,最让同学们羡慕的小天才。

因为她可以从一一口气数到一百,可以完整的背诵出九九乘法表,可以精准的标注出每个汉字的拼音……

当然,这些粗浅的表面只是做给他们看的,她会的更多,但要得到他们的夸奖,好像这些已经够了。

同龄人,没有一个比她聪明,甚至同一水平线的都没有。

不出一个星期,她就拥有了一群主动拥护她的小喽啰,以小壮为首,愿意去为她买冰激凌,愿意帮她削铅笔,擦桌子……

一开始,她也很害羞,觉得自己真的享受到了公主的待遇。

可时间长了,一切好像都是理所应当的,她既漂亮又聪明,还有很多他们梦想都得不到的昂贵玩具,是名副其实的公主。

所有人都应该爱她,都应该呵护她。

这样的认知,这样的局面,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彻底打破

眠风幼儿园第二年,在一个中班的午后,老师从外面带回来一个转校生。

那时候,她刚睡醒,迷迷糊糊的从桌子上爬起来,揉着眼睛。

那个小男孩,就这样不期然闯入了她的眼帘。

她的动作,蓦地顿住了。

她想,她应该是见到了……王子。

她的王子。

对啊,哪有一个真正的公主没有王子的呢?

如果没有王子……

那童话故事该怎样结局。

她命中的王子,出现了。

他背着一个浅蓝色的小书包,安静的站在台上,一头短短细碎的黑发逆着阳光,长长睫毛垂打在眼脸上,浓密的像黑鸦羽般,又如一把小扇子,皮肤白皙的似玉瓷,窗外斜阳缓缓摄入,给他小小的身子都镀上了一层迷人的光晕,帅气极了。

她看的眼睛发亮。

他站在万众瞩目之下,薄唇轻抿,一句话不说,应该是害羞了。

“他叫陆景云,是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

老师阿姨在台上亲切的介绍,最后鼓励同学们举起手。

“谁愿意和他坐在一起呢?”

“我!”

“我!”

“我我我我!”

王子太显眼,所有的女孩都想和他坐在一起,不过,自然争不过她,她跳起来,手举的最高,声音喊得最响亮,老师阿姨最喜欢的也是她。

果不其然,老师阿姨望着她笑了笑。

“那就声音最响亮的月亮同学。”

她高兴极了,一脚踢开小壮,欢天喜地的迎接她的王子。

可是……

王子径直绕过她,走到了后面的位置,孤零零一个人,坐了下来。

自始至终,都没看她一眼。

她不可思议的转脸,微微惊愕,一颗骄傲的、高高在上的公主心,从那个时候,开始破碎。

王子很帅,但也很冷。

回家的时候。

她不解的问妈妈,王子为什么不理会公主?

妈妈哄着她,所有的王子都是爱公主的,如果不爱,那他就不是王子。

不是王子吗?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夜都睡不着,闭眼、睁眼,眼前都是他那矜贵冷漠、帅气逼人的脸蛋。

和他比起来,她好像才是那个假公主。

不过没关系,她那么漂亮,又聪明,还活泼,一定会得到他的!

一直捧着的生活,虽然高高在上,又惬意不已,但时间久了就像一潭平静无波的死水,很无趣。

庆幸,她迎来了她的小小波澜。

第二天,她就趁着午休,悄悄的收拾书包,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她发誓,这是她做过最没面、最死皮赖脸的事情。

他不能再冷落她了。

王子施施然醒来,睡眼惺忪的样子果然好帅,可是一看到她,脸色就变了。

“嘻嘻~”

她撑着脸蛋,痴痴的看着她,眼睛眯起来时,像一轮小月亮,人见人爱。

“我叫月亮,你呢?”

王子出去上厕所了。

“……”

还是没理她。

怎么会这样,她都这般纡尊降贵了。

傍晚回去的时候,她更失落了,那颗破碎的公主心,已经掉了一半,还剩一半苦苦支撑着,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人见人爱的体质,是不是开始衰败了……

又是新的一天,她又穿着漂亮的新鲜蓬蓬裙,元气满满的归来了,搓搓手又双叒叕向王子介绍自己。

这回,王子没赶她走,却还是用一贯残酷无情的手段,视而不见。

“……”

一腔热情又被浇的一毛不剩。

索性,他对别人也是这样。

她这样安慰自己。

数学老师喊他们上去默写‘一二三四’,她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发挥这颗所向披靡的聪明脑袋力量,快速写好给他抄。

没想到……

他早就写好了,且数字规整漂亮,版面干净清晰,写完后,放下粉笔,径直走了下去。

第一次,和别人一起上黑板默写东西,老师夸得不是她。

王子很帅,很冷,很聪明,但不喜欢她,还抢了她的风头。

她受不了了。

下课时,小壮过来和她商量,一群人决定给王子点‘颜色’看看,她没说话,不点头,也没反对。

心里暗搓搓生出一只长着翅膀的黑恶魔。

是应该让他吃点苦头了。

第一次遇到这么嚣张的人,居然敢不喜欢她,还比她厉害!

这何止是小小波澜啊,简直是海上飓风,一场切切实实的灾难,整天扰得她心神不宁,必须要教训到他喜欢她为止。

王子来到班级时,小壮给一群小喽啰使了眼色,一群人迅速围到他的桌旁,个个手里拿着铅笔、橡皮擦,面上不怀好意。

他仍然没什么表情,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似的。

更别提害怕了。

她心里有那么一丝丝惊讶,但也在意料之中。

“嗨,新来的!”

“快给我们亮老大道歉!”

小壮在他们一群人里,身材显得高大又壮实,走过来时,手里耀武扬威的拿着根铅笔。

他没出声。

她也没出声,静静的坐在一旁,内心波涛澎拜。

不知道为什么,欺负他,居然会让她心里惶惶不安,有种异样的感觉,反正不舒服,甚至看着自己阵营的小壮都有些不顺眼了,想把他保护起来。

“哟,居然敢不睬我!”

小壮感受到了羞辱,说完,愤怒的拿着铅笔在他包装完好、精致干净的书面上划了一道杠。

一道碍眼的铅笔灰。

她侧过目去。

那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区别于风平浪静的表情,虽然只是眉头微蹙。

但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缓缓拿起橡皮擦,一点点擦拭着。

他好像……有洁癖。

“还不道歉?!”

小壮咽了口口水,拔高声音,心里其实有些被他周身的冷意慑住了,不敢再轻举妄动,就煽动一群小朋友在他书面上划铅笔印。

“欸……”

她喉间发出声音,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想阻止。

但一想到,小不忍则乱大谋,待会他就知错就改了,就收回了动作,反而环着胸,昂起头,睨着眼神看他,一副‘你过来向我道歉啊,道歉了我就原谅你’的霸王模样。

“我凭什么道歉?”

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朝向她。

她心弦一颤,身子差点从小圆板凳上滚落下来了。

爸爸妈妈、老师阿姨,他、他……王子的声音实在是太好听了!她爱王子!

“因、因为……”

她完全被他迷住了,脸色涨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壮看见她这么忸怩,很不高兴,敲了敲桌子,挑衅,“因为你没有我们亮老大厉害,所以要和我们一样,臣服于亮老大!”

“对,对……”

身旁,一群小喽啰附和着。

“她哪里厉害?”

他问出口时,她很想摆手。

不厉害了,哪里都不厉害了,王子大大就厉害!

什么公主,她不当了,什么王冠,她不带了。

以后,她只想当他的跟屁虫,他一个人的跟屁虫。

小壮被问懵了,脑子转了好半天才来一句。

“我们亮老大……会背九九乘法表!”

“对的,全幼儿园只有我们亮老大一个人会!”

一呼百应,月亮忽然觉得会背九九乘法表实在太不够彰显她的聪明力度,她还会数独、还会魔方,还会高年级的题目,她会的太多了,都要说给他听。

王子显然不在乎,转过脸,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背出乘法表,他的声音很慢很缓,三分认真七分稚气,好听的要人命。

他背完了。

一群小喽啰还很懵逼,最后哈哈大笑。

“你背错了,全错!”

所有人都在嘲笑他,只有她已经惊诧的跌倒了桌子底,他居然……是倒着背出来的!

他……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简直是个宝藏男孩。

相貌没他好,声音没他好,这下脑子也没他好,完了,他太难搞了。

“滚滚滚!都滚!”

她气愤的轰走了一群人,有些心虚,又有些小心翼翼看着他。

他更冷了。

他那么聪明,肯定一下子就看出来这群人是她找来教训他的,都怪她自作聪明。

她有些羞愧的缩在一旁,时不时偷觑他一眼。

他的洁癖应该很重,看着那本密密麻麻布满铅笔灰的书面,小小年纪,眼底竟生出一股毁灭的阴郁。

她发誓,如果他用那种眼神看着她,她绝对会哭出来。

于是,她连忙把自己包装完好的书皮送给了他,把他的脏兮兮换下来给自己。

“给我。”

他望着她,大抵以为她又在捣蛋,更不悦了。

她抱着他脏兮兮的书皮,死紧,摇着头,“不给。”

他皱眉,不得不说,这种动作都这么帅。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她的嗓音又软又糯,他今天跟她说了三句话,她开心的飘起来。

“我不喜欢和笨蛋说话。”

“……不、不为什么,我就喜欢脏的。”

他眉心皱的更深了。

“不是,我就喜欢你的。”

她转过脸,几个字窝在嗓里,声若蚊蝇。

再转过脸时,她看见他耳际渐渐升腾起一丝丝红迹,应该是……气的?

这件事后,她本以为,他会和她亲近些,起码是同学关系吧。

她想多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想要融化这座冰山,路漫漫其修远兮。

有句话叫:得不到,就毁灭。

既然她在他心里早已没什么好印象了,那就干脆破罐子破摔。

她在他睡觉的时候大声说话,在他写字的时候哼着虫儿飞,在他上厕所的时候……

要不是他及时转过脸,用羞恼的眼神警告她,她差点跟进去了。

“哼,又瞪人家~”

她嘟着嘴,委屈的在男厕所外对手指,她又不是故意的,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看迷了而已,谁叫他哪哪都这么好看,他不会把她当做女流氓了吧?

爸爸说:持之以恒就是胜利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只是见到他就欢喜,见到他,就想一辈子跟着。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不喜欢我,理一理我也好啊,我漂亮又不粘人!”

才怪,他要是理他,她能把人黏死。

她从上课到下课,从清晨到黄昏,一直在他耳边碎碎念,像个磨人的唐僧。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他忍受不了,转脸看她。

她眼睛一亮,“你决定理我了?!”

她大喜过望的时候,他从文具盒里拿出一支笔,在课桌正中间画了一条线。

“你随手画的线可真直啊!”

她满眼亮晶晶的赞叹道。

他唇线抿了抿,好像对什么很无语。

不会是对她吧?

不对,她后知后觉,低头望着这条线,这条线……是分割线?他要和她分割地盘?为什么啊?

凭什么啊!

他们唯一的联系,就只剩下同桌这个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