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市,第一人民医院

“吱——”

一辆深黑色西贝尔跑车停靠在医院门口,张盛管家走下来,手里提着几盒高档营养品,俯身打开车门。

“少爷、少夫人,到了。”

丝丝凉风从外面缱绻进车,驱赶热气,侵袭脊骨,月亮施施然从陆景云腿上醒来,手里握着手机,身子不经意抖索一下。

陆景云脱下大衣,严严实实的裹在她身上。

月亮微低着头,一双因出汗而微凉的手被男人大掌紧紧握住,掌心温热,干燥有力。

陆景云垂眸,眉眼深深,柔亮瞳芒摄入她的眼里,“紧张?”

“有一点。”

“别怕,我和你一起进去。”

“嗯。”

……

内科

“少爷,这位就是江先生的主治医生。”

办公室门被推开,长桌后,胡主任闻声,微微抬起头来,见眼前站着一对耀眼出色的年轻人和一个中年人,当即反应过来是昨天打电话预约的陆氏夫妇。

“陆先生,陆太太,有失远迎,快请坐。”

“主任客气了,今天我们来是询问您一位病人的情况。”

“我的病人?”

胡主任疑惑,“不知道陆先生说的……”

月亮缓缓抬起头来,吐出两个字,“江逾。”

“哦……”

话落,胡主任额间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

这江家大少爷,果然是天生的金贵命。

早年,他便已经是江家江大少爷的主治医生了。

江逾这孩子,生来便是天之骄子,身份贵位渝州市市委书记与银行长之子,为人却谦逊有礼,克制内敛,只是平时生活习性不大好,年纪轻轻,便常年熬夜、颠倒黑白和饮食,不爱惜身体,自然而然的患上了慢性肠胃炎,本来一日日接受治疗,病情也逐渐好转。

可天有不测风云,哪料到江书记一朝落马,连带着江家上上下下几辈人全都被查的一清二楚,江明远被判死刑,其妻尤美蓉入狱,银行、家族内上亿财产被冻结,江家,从此由高高在上的权贵世家跌落万丈深渊。

江逾更是大受刺激,绝食断水,性情阴郁,病情加重,一度出现胃穿孔、出血的情况,还不愿意配合治疗。

好像……就是前几个月8号,他才稍稍醒悟,愿意来到医院接受治疗,只可惜态度还是很消极。

本以为,这江家家道中落,人财散尽,江大少爷经不起打击,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没想到,今日这大名鼎鼎的陆氏集团执掌人竟携妻子一同来探望他。

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何关系。

“请问,陆太太和病人是什么关系?”

胡主任问。

月亮稍稍低眉,喉间动了动,眼神游离。

陆景云察觉,轻声开口,“朋……”

“妹妹。”

不料,小女人打断了他。

妹妹?

胡主任微惊这层关系,到底也没多问,只拿过资料开始和他们详说江逾的病情。

“江先生的病情由来已久,本身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最近因为一些家庭的变故才急剧加重,加上他心情不佳,配合治疗的态度消极,病情也不乐观。”

家庭的变故……

月亮蹙眉,“那现在呢?”

“院方建议是手术,目前来看也是最好的选择,如果可以的话,希望陆太太能够多开导、劝一劝他,在手术单上签字,毕竟早一天,康复几率就能大一些。胃乃水谷气血之海,江先生还这么年轻,切不可马虎大意。”

“好好好。”

她连说三个好,神思明显乱了。

陆景云掌心在她背后拍了拍。

“别担心。”

江家的没落,不过是制度使然,早晚的事,她却总是归咎在自己头上。

他的亮亮,再倔强,骨子里依旧是那个单纯如一的善良小女孩。

胡主任看着陆先生爱不释手的搂着陆太太,眼底的神情几乎要将人溺死,不禁微微笑了,都说这权贵人家无爱情,陆先生对陆太太却是体贴的无微不至啊。

“那二位要去看一下病人吗?”

胡主任起身。

“嗯,好。”

月亮刚说完,兜里的手机便震了起来,她匆匆看了一眼。

“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

“谁的?”

“森美的。”

胡主任又笑了。

到底是新婚啊,接个电话还得查岗。

不过出乎意料的,居然是陆先生查陆太太的岗,这位威名赫赫的总裁比传言中可爱多了。

“喂?”

“喂你个大头鬼啊喂!”

月亮还未说话,那头就像点燃了一桶炮仗,炸的她将手机微微拿远了些。

“月亮,在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朋友的位置!才回国几天,就野的不成样子了,前两天死了一样不接我的电话?

我还以为你把我拉黑了呢!你什么意思,今天给我说清楚,是不是想等颁奖典礼过了再恢复联系,我告诉你,那时候我再理你,我就跟你姓!”

月亮静静听完,抿了抿唇。

其实……她现在户口已经迁到陆家了,陆森美跟她姓,还是姓陆。

“我前两天生病,手机关机。”

实则是陆景云把她手机没收了,美名其曰手机有辐射一系列乱七八糟的,其实就是怕她去翻网上的新闻。

“你生病了?”

陆森美听到这,一大半的火气登时都灭了,“什么病?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已经好了。”

“好了就行,我前天连夜开车来渝州找你,你倒好,不理我,害得我兜兜转转受了凉。”

“你感冒了?”

“可不是嘛?愧疚了吧?现在正在渝州第一人民医院拿药呢,估计吃了这次,也好的差不多了……喂?喂?怎么又不说话了?”

月亮定定道,“我也在第一人民医院。”

那头,顿了许久,陆森美幸灾乐祸的大笑道,“这不就是缘分了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在几楼?站着别动,等我去捉你现行!”

月亮刚报位置,那头便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完了,本来想好好过来看趟江逾,陆森美现在过来,又给她添一事。

小女人挂断电话,重回办公室。

胡主任给她沏好了茶,“陆太太,请。”

“我……”

月亮环顾四周,没见着陆景云和张叔人影。

“哦,陆先生去缴费了。”

“缴费?”

“是啊。”

胡主任放下杯子,长叹一口气,“自从江家出了事,资产都被冻结了,江公子所在的公司也受到连累,股票一跌再跌,已经是个空壳子了,医院费用拖欠已久,因我是他多年的主治医师,便也没多说,自己垫上了,本来也没什么,就是陆先生考虑的着实周到。”

“……应该的。”

月亮迟疑的点了点头。

江逾,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胡主任见她情绪不大对,思及刚才陆先生百般关心,皱个眉都当天大的事,别在自己这伤情了起来,刚想劝慰,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搡开了。

“月月月……月亮!”

进来的是陆森美,一身法式针织连衣裙,外罩女士淡色西装,浅靴、精致项链,十足的淑女装扮,此时的面容和扶门框的姿势,却一点儿都不矜持。

“你猜猜我刚才遇见了谁!你肯定猜不到!”

她声音激动地有些超分贝,把胡主任都给震住了。

“啊?”

月亮下意识问道,脑子已经转过来了弯。

像陆森美这种平时一边解剖尸体一边吃鸭肠都面不改色的人,能惊讶至此,绝对是遇到人生的指向标……陆景云了。

“陆氏集团总裁,陆景云!”

果然。

“你不信吧?!就知道你不信!我这就带你过去看看……”

说罢,就拽着月亮往外走。

“我……”

胡主任一脸懵比的看着她,又看着月亮,“?”

“森美,你听我说……”

“快走快走,有什么话回来再说,别墨迹,就在缴费窗口,一会儿人没了。”

“那个……”

月亮被她拽着,还没来得及解释,门口又进来一个人。

陆森美大吃一惊,手忙脚乱的一把就把她扔了出去。

“唔。”

月亮一头撞进一个温暖炙热、三天两头都要问候一遍的熟悉胸膛。

“啊!”

陆森美吓得眼睛瞪大,滚到一边去捂着嘴。

月亮这么瘦,撞到大总裁一下,应该赔不了多少钱吧?

“怎么了?”

陆景云垂眸,掌心揉着她的额头,微翘的唇角有笑意。

“这么快就想我了?”

“嘶——”

月亮揉着额头,一双亮晶晶的水眸有些恼怒的看着他,“没事长这么硬干什么……”

“不硬能满足……”

月亮一把捂住他的嘴,到哪里都会耍流氓。

一旁,陆森美看着二人那亲昵的一幕,登时,脑海里噼里啪啦如火树银花,整个人都要炸了。

什……什么鬼?

认识?

陆景云揉了揉她的头,“还疼吧?”

月亮摇了摇头。

“去看江逾。”

“嗯。”

“等等,这位是……”

月亮拉着他的手,转脸朝陆森美,“我的好朋友,陆森美。”

而此时,陆森美怔怔的看着二人相握的手。

任她是傻子,也该想到了。

月亮的老公,居然是……大名鼎鼎的陆氏集团首席执行官。

不对,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月亮面前bb过很久陆景云的丰功伟绩,她居然一直不为所动,一副不认识的样子。

好演技啊。

现在……

再等等,难道传说中的鲸鱼哥哥?

陆景云、陆景云……景云……鲸鱼?

What—is—the—fuck月亮!

月亮看她那一系列的精彩表情,五年的默契程度,她翻个眼皮子她都知道她在想什么,现在肯定在想怎么教训她。

思及此,小女人喉间喉间不禁动了动。

“你好。”

陆景云目光朝陆森美扫去,一股无以言喻的压迫气息就传了过来。

“你你你你……你好。”

陆森美激动地双手握过来,一副小粉丝见到大明星状。

月亮悻悻的摸着鼻子,走开了,等她反应过来就要揍人了。

“不好意思,我没有和人握手的习惯。”

陆景云冷淡拒绝,随着自己老婆身后走了。

陆森美僵在原地,“……”

什么鬼,传说陆氏集团史上最年轻的总裁,也是最高傲冷漠、最不可一世的,现在看来,一模一样啊。

那刚才那个贴心小奶狗、流氓大狼狗,都是假象?

月亮是怎么驯服的?

不对,她还没质问月亮呢,月亮怎么跑了?

小样,想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

1014,高级陪护病房。

灯光从顶上打下,显得白茫茫一片病房内,更为寂静,透过玻璃窗户,只能看到里面隐约露出的半截条纹病服。

月亮忐忑的一把推开房门,里面,江家管家见到她,缓缓惊讶站起,“小……小姐?”

“嘘。”

她轻声,连脚步都微不可察,生怕惊醒病床上的人。

他浅眠于床,面容安静,唇色苍白,金丝眼镜下眼角有一圈青灰色,一具欣长身子早已瘦削的见棱角,连盖在身上的被子都显得空落落的。

管家见势,有些伤情,低头,眼睛酸酸的。

少爷未病前,一直都以为小姐死了,郁郁寡欢,痛不欲生;病了后,又得知小姐与陆总订婚,尚存于世,病情却愈加严重,最渴望的……也不过是见小姐一面,现在,小姐终于来了。

“他怎么样了?”

管家摇了摇头,“不怎么样,两天没吃东西了,一直靠输液。”

本来得的就是胃病,再这样糟蹋下去,可怎么好。

月亮皱眉,怔怔看着床上的男生,脑海像过电影般闪过无数帧画面。

有小时候,他们一起嬉笑玩闹;有后来,他默默跟在她后面;有无数次,他被她崩溃痛骂;还有在操场上,他为她撕破儒雅的面具,大打出手……

包括最后一次见他,她说的话都如刀般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