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姜丰对元皇后其实很满意的,更何况元家在朝堂占据半壁江山,朕觉得还是念在旧情暂且放过一回吧。

那陛下认为此次元家参加科举的子弟当如何安排?

姜丰看了看这些人名道:元老在朝野威望极高,想来他的儿孙应当才华也是不错,不妨留以任用?

姜苌黛听到这时,大概也明白姜丰是想息事宁人。

正因为如此顾虑,姜苌黛保留元家子弟名额,只不过他们的排位更靠后。

为了能打破世家大族子弟对朝堂官场的垄断,姜苌黛着重提拔士族子弟以及地方寒门学子。

并且特设殿前考核,只准许前五十名入宫参加分封官职,自此算是给了四大家族一些薄面。

而柳媚儿自然是无望参与殿试,对于此场科举同样不满的还有不少贵家子弟。

这些贵家子弟比不得四大世家的家世显赫,可也是官员子弟多少是有些傲气。

我就不信那四大家族没有行贿!

谁说不是啊,暂且不说别家,那王家子弟整日里吃喝玩乐,居然还能榜上有名,这肯定是有问题啊。

唉,谁让咱们拼不过有一个好父亲呢,否则哪至于现在连举人身份都保不住啊。

秋日里已成贡士的柳媚儿在吏部登记,本以为不会那么快有空缺官职,没成想翰林院正好缺几个侍讲。

虽然不是什么正经官职,不过柳媚儿初次任职却无比激动。

王宫有专为皇子特设的学堂,只是现如今皇帝尚未有子嗣,所以侍讲多数在翰林院整理古书典籍等闲杂细碎小事。

冬雪来临之时,王宫早已覆盖厚厚的积雪,早间柳媚儿正在摘抄古书,翰林院的日常很是清闲。

每日里柳媚儿几乎都是自己找点事,旁的学士侍读大多是相近的四大家族子弟,唯独柳媚儿是外家。

这一天天研墨抄书可真无聊啊。

早知道就让父亲给我寻个好玩的官职了。

是啊,咱们元公子怎么着也得任郎中才是。

这几个人每日里最常做的事就是互相吹捧元落,而翰林院的活大多是推三阻四不予理会。

只不过学士们都不敢惹他们,于是都轮到柳媚儿去准备细碎活。

翰林院除却提供典故知识的教授,平日里也负责为皇帝起草拟诏令。

一个小侍讲的柳媚儿当然做不得这般大事,只不过跑跑腿搬运文书还是可以的。

外边雪下的越来越大,柳媚儿怀里踹着笨重的文书跟着学士往大殿走去。

大殿后侧的起居室并不算宽敞,柳媚儿捧着文书入内,只隐隐隔着帘子看见那黛姐姐正在训斥官员。

那一旁皇帝都不敢出声,连带学士也立即停了动作,偏头制止柳媚儿的行进。

毕竟这位长公主政令极其严格,学士觉得实在是没必要冒风险。

柳媚儿停是停住了,可是因为方才在外边吹了会冷风,一时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喷嚏。

这一声喷嚏太过于清晰,姜苌黛眉头微皱的看向那方时,只见捧着厚厚文书的柳媚儿脸蛋都被冻的发红。

四目相对之时,柳媚儿尴尬的连忙低垂脑袋,心想这也太丢脸了吧。

第18章

今冬户部呈上来的奏折,各地税收银两竟然不足五十万两,连年税收如此,国库已是入不支出,是何缘故?姜苌黛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将手里奏折扔向一旁案桌质问。

六部之中的户部尚书柳志自然是倍感压力只得跪在一旁道:这两年为灭勤王余孽,战乱不止流民逃窜无心耕种,才收不上赋税。

而余下几位大臣俱不出声,姜苌黛抿了口茶水见那四大家族的全然无动于衷,心中多少明了他们的态度。

那些年虽然一直都是勤王把持朝政,可盐铁等其他经营却是自姜同建朝起就被四大家族牢牢控制在手里,朝堂贪污腐败之风盛行,这若是不改政令,朝廷定然危在旦夕。

直至大臣们离开侧殿,皇帝亦随之离去,柳媚儿跟李学士缓缓动身收拾文书。

殿内并不算暖和,听闻今冬不少地区遭受雪灾,所以长公主下令节俭王宫衣食住行用度,连带炭蜡烛一类的各宫都有严苛份量。

大雪洋洋洒洒下个不停,柳媚儿手冻的厉害,这些文书奏折堆积起来着实有些份量。

李学士认为当如何应对朝堂收税之难?姜苌黛捧起茶盏看向那李平。

李平在翰林院当差二十载有余,为人沉稳不张扬,可谓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古姜国近百年来王室斗争不断,李平亲历数个姜国皇帝几番当政下台,自然是历经风雨的老谋臣。

回长公主,微臣愚钝。李平知道现如今四大家族正是兴盛之时,若是这长公主拿自己试刀,那岂不是冤枉。

此处只有君臣,并无异心者,莫非是不敢言论?姜苌黛抿了口茶水,心里正想着要如何来破四大家族的口子。

那一旁正安静整理文书的柳媚儿大气都不敢出,心想感觉要谈论的是朝堂要事,自己要不要回避下呢?

李平思量几番道:微臣拙见,想来若是能将那世家大族手里的盐铁税改为朝堂专营贩卖,或许能使得国库日渐充足。

姜苌黛颇为赞赏的看向李平,到底是几朝谋臣,目光独到且一针见血直指要害。

这一细谈便是傍晚时分,柳媚儿捧着文书跟随李学士出大殿。

今日黛、长公主好像很满意李大人的建议。柳媚儿羡慕的说。

李平却叹了声,偏头看着这位还不知其中凶险的柳家郎君道:小柳大人以为长公主不知国库空虚的缘由吗?

柳媚儿微愣道:那长公主为什么还要询问李大人?

身为臣子时常会被君当做一柄刀,君要哪块肉,臣子就要身先士卒奋力拼搏。李平自从经历勤王捕杀儒生,本以为自己的仕途也不过是个翰林院学士就到头了,所以一心只想领些俸禄懒散度日。

可现下见长公主的心思,估摸是要自己摊浑水不可了。

小柳大人,这朝堂上的事还要多揣摩才是啊。李平在接到长公主让自己多加照顾柳家公子指令时,就意识到这位柳家公子估摸跟长公主关系匪浅啊。

柳媚儿连连点头应:嗯,李大人说的是。

又是一年除夕将近时日,朝堂官员都会放假,只不过宫中多少要留些官员看守值班。

那四大家族的公子们哪里愿意一个人守在连炭火都没有的宫里受苦,早早不见人影。

自然只余柳媚儿在翰林院当差,白日里收拾古书典籍,偶尔会传递些文书奏折至朝阳殿。

因着不用早朝,所以皇帝也只在朝阳殿处理政务,柳媚儿对于这位看起来性情温和的皇帝倒不怎么害怕。

只不过柳媚儿发现这位皇帝跟自己一样都很敬畏黛姐姐。

有一日皇帝正想偷懒小睡会,一听长公主要来,连忙正襟危坐翻看奏折等待。

而柳媚儿也见过元皇后几面,这位元皇后因那年刺客缘故留了病根,所以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冬日里更是很少露面。

而身体也不是很好的柳媚儿,冬日里时常会咳嗽,偶尔还会发低热。

午后柳媚儿撑着伞去宫殿藏书馆内借书,宫道上积雪很厚行走起来尤为不方便。

王宫内的藏书馆有很多太学院都没有的古籍,柳媚儿平日里没事干就会借书来看看。

藏书馆的当差小官昏昏欲睡趴在案桌,柳媚儿轻声的放下伞,探手理了理衣袍积雪方才入内。

这馆内很大也很冷,柳媚儿冷的双手捂在一块,缓慢行走在书架之间。

大抵是因看的太出神,柳媚儿丝毫没有听见那藏书馆大门被锁的声音。

待柳媚儿捧着书出来时,才发觉那小官竟然提前离开了。

偌大的宫殿本来就人不多,更被提除夕将近,当差的官吏宫人更是很少。

天色越发暗时,柳媚儿只得寻着高处些许窗口透进来的光亮看书,虽然腹中因为饥饿叫唤个不停,可也只得忍着。

只是夜间藏书馆内实在是冷的紧,柳媚儿哪敢睡地上啊。

等迷糊间大门被打开时,柳媚儿又冷又饿的看着宫灯光亮照了进来唤:小柳大人,可在?

柳媚儿眼眸亮起光哆嗦的应:在呢。

上月宫的姜苌黛看向柳媚儿道:我已让人告知你母亲,今夜你留宿宫中当差,好让她安心。

柳媚儿喝着姜汤还有些止不住手哆嗦应:多谢长公主。

姜苌黛微愣的看着改了称呼的柳媚儿,一时还有些不太适应。

不过转念又想,现如今柳媚儿明面上是男子身份又是朝堂官员,她这般称呼兴许是为避嫌吧。

这里还备了些吃食,你大抵也饿了吧。

嗯。柳媚儿吃着炖烂的莲藕排骨,又看了看一旁的肉丸子和煎蛋才发觉这桌上的菜肴都是自己爱吃的。

上月宫内没有什么供暖,唯一的炭盆还放在柳媚儿这方。

待吃饱喝足柳媚儿才觉得暖和多了。

而黛姐姐手里捧着文书静坐在一旁批阅,自从入宫当差柳媚儿才知道越来黛姐姐每日里都有忙不完的事务。

媚儿,吃饱了么?姜苌黛合上手中文书偏头看了过去。

柳媚儿点头应:嗯,多谢长公主款待。

上回莫名其妙的骂了黛姐姐,柳媚儿现下心里还很是过意不去呢。

天色不早了,小柳大人便随宫人去沐浴今夜在上月宫歇息吧。

姜苌黛便也改口。看了眼柳媚儿面前极为干净的碗碟,猜想看来她应是饿坏了。

柳媚儿微愣道:啊?

姜苌黛挑眉迎上她那茫然的眼神无奈道:现下太晚了,宫门已经关闭,现在外面风雪又大的紧,你难不成要冒着寒风大雪去翰林院睡地铺?

今冬宫内严禁炭火数目,姜苌黛自然也知翰林院恐怕也是冷的很,柳媚儿身子又不好怕是睡一夜就该病倒了。

柳媚儿一听也是,便缓缓起身,可还没迈步忽地又停了下来,脸颊涨红了大片支支吾吾的说:可我留宿在上月宫会不会对长公主有不好的言论啊?

现在的柳媚儿还以为黛姐姐不知道自己是女扮男装的身份呢。

什么不好的言论?姜苌黛忍俊不禁的看着脸蛋通红的柳媚儿,又不好逗弄她,只得配合她道,放心,明日你悄悄的离开,没人知道的。

柳媚儿点头,这才跟着宫人去了侧殿房屋洗漱歇息,深夜里姜苌黛将所有的文书奏折批阅完。

现下几时了?姜苌黛抬手揉眉颇为疲倦的问。

宫人们伺候着沐浴洗漱应:回长公主已过子时。

姜苌黛梳洗完毕,方才入榻,上月宫的寝宫并不算宽敞,因着节俭也只留了一盏灯。

待宫人们退下,窗外风雪似呜咽一般的响起,姜苌黛辗转反侧难眠,那铃铛似的笑声清脆的响起,若远若近却又那么的熟悉。

眼前忽地骤亮时,姜苌黛看见那扎着小发团的柳媚儿正抱着自己的腿撒娇唤:黛姐姐陪媚儿玩嘛。

上一世的姜苌黛远比这一世的处境更为艰难,因为茫然无知而时刻担心成为亡国公主,那段黑暗的时日里身旁唯一的热闹便是柳媚儿。

柳媚儿生的可爱性子软糯,平日里怕生的很,对于自己的话更是言听计从无比信任。

所以姜苌黛在知道她是女扮男装之后,便哄着柳媚儿当驸马,一来是方便自己在朝堂行事,而来也可助她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

哪里想到这般反倒害了她。

无比漆黑的暗夜里,姜苌黛仿佛望着那满身鲜血的柳媚儿独自在山谷间哭泣。

因着这梦太过真实,姜苌黛都忘了自己身处梦中,着急的想要去寻她时,忽地数道亮光刺破黑暗。

画面骤然一转,那密集的火箭犹如星火一般射出来,无比清晰的痛楚让姜苌黛猛地醒来。

清冷的宫殿已然透出些许光亮,姜苌黛如玉面容渗出细汗,那墨发贴在脸颊颈间衬托的肌肤过于苍白。

宫人们如往常一般入内伺候长公主洗漱装扮,时常见到长公主面色苍白薄唇毫无血色,这般景象总是让人不安的很。

媚儿她可醒了?姜苌黛望着铜镜里的面容,没有狰狞的刀疤也没有箭支乱步,真实的反倒有些不现实。

回长公主,小柳大人天未亮就悄悄地离开上月宫了。

姜苌黛不由得叹了声,看来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听了自己的话。

现如今已经尽量避免发生上一世的事,可姜苌黛却总有些不安。

除夕柳家夜宴,柳父已是近六十,两颊早已白发丛生,因着朝堂对于税收政令的几番调动,身为户部尚书的柳父几乎是寝食难安。

柳父自然也知皇帝和长公主是想要夺取四大家族手里的权力,可自己却成两头受气,便假借大病一场暂时告假。

泰安十六春,朝堂颁布关于盐铁官营等税收的政令,并且任李平等官员巡查地方盐铁税收账目。

此令一出柳父才松了口气,只不过四大家族却不肯施行诏令,仍旧是背地里阳奉阴违。

三月里各地抓了不少贩卖私盐都是被直接斩杀,此举一出方才显出成效。

连带四大家族都有不少人折了进去,只不过到底是世家大族,还是经受刑部的案件处理过程。

姜苌黛看着被抓的名单,眉头微皱的看了看皇帝道:陛下的意思是想把他们都给放了?

皇帝被看的有些心虚可还是硬着头皮道:只是贩卖私盐而已,若是就此杀了,岂不是太严苛了?

严苛?姜苌黛薄唇抿紧几分,审视面前年轻的皇帝,国库空虚,流民日益增多,陛下是想退位吗?

那依长姐的意思,当如何处置?皇帝自幼在颠沛流离长大,自然是穷怕了,哪里再想吃苦啊。

若是愿意交罚款者可酌情处理,余者就地处置了便是。

元皇后得知自己家族不少人入了狱便想求情,谁想到皇帝竟然就被长公主的几句话给说服了。

那罚款可不是简单的几百上千两银子,当四大家族得知要两百万白银一颗人头时,顿时心都在滴血。

那都城大牢的五十余人自以为是世家大族的旁支族人或是家生奴,便整日里在牢中叫嚣出狱要杀了李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