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稳定规律的心率测试仪在响着,成了这死气沉沉病房的唯一声响。

一个眼睛红肿像核桃一样的女孩儿走进去,远远只看到病床上病人驱赶颀长,全身上下,除了那双眼睛几乎都被纱布裹着,垃圾桶里塞满了带血的纱布,他就像死了那样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都不曾动,连细微的尘埃都纷纷落在他身上。

顾时年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往前走,停下来。

他的半张脸都是黑色的,火药的残渣还在眼角,距离眼睛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第443章 以后,你离小少爷远一点

呼吸,都好像停滞了。

鼓起了最大的勇气,顾时年的脚迈过去,比蹦极时鼓起的勇气都大。

小手抚摸在冰冷的床架上,看到床上的人,比三天前看到铁笼里的女人时,更为震撼。

因为好歹林苡薇的伤不是她直接导致,而此刻的慕修辞,却是……

小手颤抖着抚摸下去,触碰到了一点点纱布。

纱布从半边脸一直裹到脚,根本看不出是哪里受伤,只看到腰腹的位置,血腥一片,除了心率测试仪在响能证明他活着以外,他好像根本就没有一丁点儿活人的气息。

“……到底伤在哪儿啊?救回来的时候有多严重?”顾时年沙哑问道。

祁司岩想起那晚就眉心紧蹙,狠狠皱了一下眉去费劲回忆,哑声道:“就是血肉模糊,我也看不清是哪里受伤,好像没有一块好肉,腹部和前臂中了弹,右肩还有火药擦伤,剩下是炮轰的,好像他站的那个地方甲板都炸烂了,他没能完全躲开,乱弹之下能维持一缕还在跳的心脉已经不容易了……”

顾时年回想起那一幕,炮火响起在她爬上游轮的时刻,那她飘在水上安静的几分钟,就是慕修辞跟林女士在谈判?

小手茫茫地伸在半空中,却连抓他都不敢抓,她抬起紧闭的眸,滚烫的水雾弥漫过来。

祁司岩见她半晌没动静,蹙眉担忧道:“年年?”

背对着他的小身影,抽回了僵硬的小手,捂住脸,然后慢慢张开,死死压着哽咽镇静道:“你看到了那一幕吗?还是他们跟你讲的?”

“你们在台湾,我怎么可能见到呢?”祁司岩为缓和气氛苦笑了一下,看向床架里的慕修辞,把玩着口袋里笔的手攥紧来,“我就是觉得,他能为你拼命这件事,挺正常的,就是这次……可能拼得有点儿太过了。”

祁司岩的口吻那样轻描淡写。

顾时年轻轻掀起单薄的床单,颤抖着拢到他身上,沙哑问道:“那刚刚电话里他是怎么跟我说话的?”

祁司岩舒开眉心解释:“昏迷了三天整,我也好不容易拖你三天,他就像昏迷着也能思考似的,清醒了刚好你来电话,他就撑着说了几句,大概也是知道瞒不住你。”

怎么就没有人怪她呢?

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人怪她,连祁司岩也觉得正常。

“两年前的事他是有些对不起我,但也就是伤害我的感情尊严而已,跟生命还是没有办法比的。”她眼泪还是铮铮掉下来了,滚烫的一滴滚落在下巴上,又滴在地上,嗓音颤抖呜咽,却字字咬得很清晰。

祁司岩凝眸看着她的背影,张张口却不知该怎么解释:“那得问肯为你付出命的人,他觉得有没有办法比。”

可能慕修辞觉得,怎么补偿她,都不为过呢。

顾时年凝眸看着床上的那个身影,俯身下来,巨大的痛楚压弯了她的背,她捂着脸,没有声音地在他病床上痛哭出来,眼泪滂沱。

***

祁司岩趁着顾时年缓和情绪的功夫,到休息室拿了杯茶。

一边吹着茶叶,他一边拧着自己的眉,头痛欲裂,是因为连续几天睡眠不超三个小时。

另一方面还因为,顾时年这边的压力算是小的,更大的压力是在慕家和尹家那边。

董瑞成那几天差一点就派人轰了他这个治疗基地。

虽然他是慕修辞的好朋友,但大概“好朋友”这个身份太脆弱,董瑞成差点儿拿枪指着他的脑袋,让他给慕修辞医治,且一定要救活。

事情过去几天了,他们也一定很快就能知道慕修辞受伤是因为什么,到那时候……

“……”祁司岩喝了一口烫嘴的茶叶,待想到这里时,猛地一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放下茶杯,猛地夺门而出!

进门的小护士被他吓得,拍着胸脯差点儿吓掉了魂!

……

祁司岩一路奔出去,却还是没赶得及,已经看到了对面走廊里走来的一行人,已经跟顾时年碰上面了。

他咬咬牙,也赶紧奔过去。

那边,那个两年过去愈发显得苍老的身影,此刻脸上慈祥的笑容没有了,只剩下满眸的淡定和冷冽,静静看着顾时年。

“董叔。”

顾时年不知怎么感觉他有些陌生,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董瑞成背着手,凝眸蹙眉看看病房里面,却是连点头都没有点头。

半晌,他却一笑。

那种笑,活生生让顾时年打了个寒颤,觉得脊背生寒有些阴森。

“小少爷,从出生起就跟在我身边,我跟尹小姐青梅竹马,她和大少爷死后一直是我陪着小少爷长大,如友如父,小少爷对我的意义,顾小姐你明白?”董瑞成问道。

顾时年觉得头皮紧绷,一瞬间明白了他是来兴师问罪。

“明白。”她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开口说道。

董瑞成这下点点头,道:“如今你也成熟了,大概知道了,感情就是那么回事,在乎你的时候你是珍宝,不在意了你大概连沙土都不如,所以拿感情这种事责备别人,是小孩子才玩的游戏。而一旦玩出命来了,就不是一句不是故意就能没事的了。”

“嗯。”顾时年明白他的意思,除了觉得董瑞成变得有些不近人情之外,剩下的都是满心的愧疚。

随便他要她怎么回报,都是正常的。

“那么我请顾小姐,从此以后远离我们少爷,你跟林家的恩怨,是你自己的事;我们跟林家的恩怨,也是我们自己的事。人看过了吗?看过就走吧,还有你的孩子,那是尹家的骨肉,你明白?”

要说董瑞成因为慕修辞受伤责备她,是应该,但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真的很陌生了。

顾时年一双清澈的水眸看向他,半晌眼眶红了,她定了定神,说:“有些事我要等他醒了再跟他商量决定,他不让我插手,我半点不插,还有宝宝的事我不可能放手。”

这下,董瑞成却一直盯着病房的方向看,连看她都不再看她了。

这是蔑视。

也是无视。

祁司岩一向对这个董瑞成没有什么好感,冷冷掐了一下掌心,跑过去,手覆上了顾时年的肩膀。

第444章 她身份的尴尬

顾时年看到他来,抬头看了他一眼,祁司岩安慰的眼神很冷很笃定,像是在说“别怕没事”。

“董叔你怎么现在过来?修辞醒了一会但又昏过去了,不如下一次,我再叫你吧?”颀长的身子半挡在她面前,祁司岩客气地下着逐客令。

“既然醒了应该就没事了,为了防止他醒来再做些不靠谱的事情,我来办一下转院的事。”

转院!

这个时候转?

祁司岩整个人都震惊了,他张大嘴巴呆愣了半天,直接冷冷讽刺出一句:“你就不怕他从我这里出去以后死掉啊?”

董瑞成凝眸看他一眼,眼神同样冷冷的,道:“其实在外面,跟祁医生一样医术的人有大把,我同意让你医治,不过是因为你比其他人多了一颗对小少爷好的心罢了,其他的你也没什么的。”

这话,说得连祁司岩都不高兴起来了!

祁司岩冷笑了起来,攥紧了口袋里的拳头,道:“董叔,我很好奇这些年修辞在你看来算什么呢?主子?儿子?还是就是你私心用来报复的一个工具而已?”

一丝阴鸷冷咧的光芒,骤然就从董瑞成的眼眸中闪了过去。

祁司岩却不顾顾时年轻微的蹙眉,兀自继续说着:“尹大小姐去世的时候修辞才八岁,你犯的着一直给一个八岁的孩子灌输那些仇恨什么的内容?你越那样,他跟慕家的隔阂就越深,他越不可能过得好!你不明白?你怎么就不想想,如果你真那么全心全意为你这个小少爷好的话,那有什么比他好好活着更重要?就像现在——”

他猛地扶住顾时年的肩膀,冷声喝问道,“有什么比年年陪在他身边更重要?你要他活成两年的行尸走肉不够,你要他做一辈子行尸走肉吗!”

病房里的气氛,僵持在了那里。

肃杀。

可怕。

像有火药一样一触即发。

顾时年眸光虚弱,眼眶边缘还是红的,她知道祁司岩是为她好,也明白董瑞成的护主之心,紧紧闭了闭眼睛,哑声开口道:“好了。”

她退开一小步,纤弱的身子站在那里,两手空空,为了慕修辞的身体着想退让道:“您说的也对,外面的医疗水平未必比这里的差,既然已经度过危险期了,转走也未必不可,董叔您一定会比谁都照顾得更好的。”

董瑞成脸色冷淡而肃穆,背后凝眸看着病房,却是半点也不领情的样子。

“就是希望一定要治好他,别的没有了。”

顾时年的嗓音一点点弱下去,到最后只剩气息没有声音,她眼眶红得厉害,自知理亏,就什么都不争取,只争取这一点。

祁司岩拧眉,还想为她辩解些什么,垂眸下去,却见她扯扯他的衣服,示意他退后别再说话了。

董瑞成挥了挥手,很快,就有人去检查慕修辞的生命体征,要将他带走了。

顾时年站在病房门外,隔着十几步远的距离,凝眸看他,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快要滴出水来,攥着自己的衣角,毫无办法。

眼睁睁看着病床从自己眼前推过去,却一把都不能抓,她,心如刀割。

“前几天的手术还劳烦祁医生了,以后小少爷的事,我会接手看着,也会劝着,不会再叫他,乱来了。”这意有所指的话,是对着顾时年说的。

病房门口,那个纤小的身影有些落魄,低着头,小脸泛白鼻头却微红,一直低着头都不敢抬起来。

一直到董瑞成走,她都依旧是那副姿态。

祁司岩气得攥紧拳头,他接手慕修辞的事,是慕修辞首肯的,现在不过是慕修辞陷入昏迷,这个老头子就出来发号施令。

真是要气死人。

“年年,没关系,”抬眸看到她,他才猛地又露出笑靥来,想逗笑她,“要不你先养伤,以修辞那个脾气,等他醒了,非……”

“我好像有一点没用,是不是?”

低着头的那个小女孩,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沙哑的话。

她捂住脸,继续沙哑道:“一开始,我只是想借祁焰的势力找回宝宝,找到我妈妈,我没想到会陷进跟林家的这场争斗里,现在发现,我真的好没用,之前没办法一个人,涉险去救我妈妈;现在,也没办法留住和照顾一个帮我的人。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偷懒不想去学,真的太没用了,是不是?”

祁司岩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