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璧容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回儿躺了大半天,腰软的难受,就想要坐起来。可这回头才抬了一半,就再次被无情地摁回了枕头上。

沈君佑的声音里有了些严肃:“你就不能好好躺着吗,如今可不比从前,你醒了,孩子可还没醒呢。”

璧容有些郁闷地撇撇嘴,闷声嘟囔道:“你光知道想孩子,就不能想想我,我也难受呢。”

沈君佑哑然失笑,无奈地脱了鞋坐上床,让她枕在了自己的腿上。

“你不知道下人来寻我的时候,我有多害怕,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情,我都能无所畏惧地往前冲,唯独这一次,当我听说你有了身孕昏迷不醒的时候,我的心好像被生生切掉了一半,我只能拼足了劲往家里赶,生怕晚了一刻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璧容听着他簌簌地说着,只觉得握着自己的那双手越来越紧,像是怕一松手,她就会从眼前消失一般。

原本她只是对牛乳的味道犯恶心而已,可想到厨房里的人能如此肆无忌惮地换它的东西,她便想要趁机整治整治她们,也免得将来真的因为吃了什么东西,而害了肚里的孩子。

可此刻,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导演了这场戏,不为别的,只是眼前这个真心为自己担惊受怕的男人。

“爷,我只是……”

“答应我,无论今后遇到什么事情,你都不能离开我,一定,要等我回来。”

璧容突然笑了,坚定地点了点头,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她相信他的话,无论再大的危险,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回到她的身边,她一直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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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人院里

余妈妈一醒过来,就地由两个小丫鬟搀着一路颤巍巍地进了大夫人的卧室。

大夫人正头疼病发作,捂着额头歪在炕上虚弱地呻吟着,屋里伺候的丫鬟们无一不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余妈妈忍着屁股上的疼痛,咬着牙跪在了大夫人脚下,“奴婢办事不利,让人抓住了话柄,累及了太太,奴婢该死。”

大夫人见余妈妈发髻零乱,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冷汗淋淋,惨白一片,再瞧那裙子上偷着一片暗红色的血迹。想到她从做姑娘时就跟了自己来到沈府,如今过了三十几年,今日也为了自己挨了这样一顿打,心里越发的感到愧疚不忍。

“你快起来吧!”大夫人让身边的两个丫鬟慢慢地搀了余妈妈站起来,让她半趴在了一旁的软榻上。

“你如今都这把年纪了,老太太也当真狠得下心来!”大夫人越想越气,再不敢去看余妈妈身上的血迹,只命人快去请了大夫来。

余妈妈赶忙出生劝道:“太太使不得啊,老太太这才打了奴婢,您若是后脚便给奴婢请大夫,那不是明着跟老太太作对吗,奴婢贱命一条,太太切莫为了奴婢惹了老太太不快。”

大夫人听了若有所思,话虽然是听进去了,可她越想越觉得憋屈。老太太虽然是打的余妈妈,可谁不知道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想我嫁进沈家来,几十年来劳心劳力地做了多少事,她不过是仗着大姑奶奶如今做了太原知府夫人了,便想要回过头来跟我示威了,哼,这个没心没肺的老太婆也不仔细想想,当初她闺女的嫁妆用的可都是我们余家的银子!”大夫人瞪着眼睛狠狠地道。

“太太,老太太今日这举动只怕已经有些容不得咱们了,这里里外外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寻着咱们的错处呢,可越是这种时候,您才要冷静,切不可为了一时意气,因小失大啊。”

余妈妈此刻生怕隔墙有耳,被人不小心听了去再惹祸端,方才她挨打时,老太太给的罪名便是接着主子的名义妄生是非,甚至还有挑唆主子、引起家宅不兴之嫌。如今但凡太太在任何事,老太太也只会把错误归结到她身上而已。

想想,也是她当日糊涂,怎么就被王全家的三言两语便给糊弄了!想她仲禄家的在厨房这么些年,一向最爱干的事便是各方讨好,如若可行,她只怕早就做了,也就不会叫自己白替她担了一大半的罪责。

“太太且把心放宽些,这老话说的好,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只有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如今老太太已是花甲之年……太太只要能忍过这一时,福分可都在后头呢!”

大夫人听了心头不由暗暗点头。

对,她只要活着一天,这家里永远都得有她的地位!

纵是老太太又如何,不过是老太爷的一个继室,又没有生下儿子来,那个闺女也是远水解不了近火,甚至还得为着自己后院里的事情自顾不暇。

只是,哎……大夫人的心中到底憋着一口怨气,脸上的阴霾始终退散不去。

余妈妈沉了沉,低声道:“奴婢且说句大不敬的话,大奶奶也不过就是只借着虎威的狐狸罢了,可有一点,您可是她的婆婆,就是将来在大爷面前,您若要休她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这话大夫人觉得中听的很,她儿子可是京官,她这个官老爷的亲娘亲,哪个敢不卖她的账,就是王氏,还不是她一句话就能休了的!

这么着就想起她送去京里的自家外甥女杜氏,回来传信的婆子说照儿十分喜欢她。她开始筹划着等杜氏一旦生下了儿子,她一定要就过来好好抚养,叫她王氏也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忌惮!

☆、第72章 蠢蠢欲动(上)

四月下旬的时候,沈记布庄在大同的分号无声无息地开了张,因卖的都是些精贵料子,故而开张的头一日便在大同的街头巷口传的沸沸扬扬。

而此前沈府的人却是半点都不知情的,这就好似一个闷声雷,在春夏交接的某个寂静午后突然大作,周围亦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此时已近酉时末,月已高升,清光满院,昏暗的夜色里透着一抹淡淡的晕色。

秋桐赶着进来禀告:“奶奶,爷方才派了人回话说晚上不回来用饭了,叫奶奶自己先用。”

璧容想也知道他是被什么缠了身,这年头最是讲那“贫贱亲戚离,富贵他人合”,沈君佑既然在大同开了分号,定然不会舍了朔州老家这块富贵宝地,有心人自然要早早攀搭上交情。

无奈的叹了口气,便扭头吩咐道:“叫人进来便摆饭吧。”

秋桐喏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有两个婆子端了矮脚小炕桌进来,秋桐扶着璧容从一旁的椅子上起来挪到罗汉床上。

炕桌上依次摆着清炖萝卜牛腩、姜汁菠菜、枸杞豆腐等几样清淡的小菜,中间燃着炭火的小炉上的佛手姜汤冒着滚滚的白气。

自打上个月那羊乳事件过后,仲禄家的先是挨了二十板子,而后便被大奶奶免了职,连同她男人的厨房买办也在不久后的一次采买中,被底下人举报因公济私而丢了差事。

大夫人虽然心有不满,可念及上次余妈妈被仲禄家的拖下了水,受了板子,如今都没能好利索,故而也没有出声替仲禄一家说半句话。

如今新换上来的厨房管事是大奶奶配房中的一个婆子,人叫王勤家的,与那王全家的是嫡亲的妯娌,但听人说这二人向来脾气不和,说不上三句话就要吵个脸红脖子粗。眼下王勤家的升了官,那原本在厨房做闲差的王全家的却是被大奶奶贬去洒扫灶台,一时间厨房里说什么的都有。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知是不是得了大奶奶的嘱托,那王勤家的对二房的餐食颇为重视,因听说二奶奶孕吐的厉害,每天换了样的安排吃食,且都是些清淡止吐的菜肴。

约么到了亥时末,沈君佑才回来,身形有些踉跄地掀起帘子,身上沾染的酒气立刻捡了空子飘进了屋。

璧容鼻尖地伸手捂住了口鼻。

沈君佑亦是捂着嘴打了个酒嗝,极为缓慢地道了句:“我去洗洗。”便又踉跄着退了出去。

待洗干净了出来,璧容已经换了绫衣钻进了被子里,沈君佑仔细地在手上吐了口气闻了又闻,确定没了味道以后,才轻手轻脚地躺到了床上。

才刚闭上眼,便听得身边人道:“莫不是往后都要喝醉了才晓得回来。”

沈君佑愣了一愣,对璧容话里的生气意味有些不明所以。

便温声解释道:“今日本不想去的,奈何是四弟做东,又有一干商贾跟着起哄,我总要给他一份面子,实在推脱不得。”

璧容也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只是自她怀孕以来,沈君佑不论有多忙,都必定赶回来与她一起吃晚饭,还不时地说一些外面好玩的事情给她解闷,今日自己无声地吃了顿饭,便开始有些不适应了。

“怎么了?可是今儿身子又不舒服了。”沈君佑本就没有睡意,便坐起来向里侧探头过去。

璧容摇摇头,翻过身来面向他道:“天天喝姜茶,若是再吐个不停,可就真没法子了。”

“对了,方才在酒席上,有个吴姓老板向我介绍了一个扬州来的厨娘,说是手艺极好,本来他是想请到自己府上的,岂知他夫人嫌那女子是个寡妇不吉利,不如明个儿就叫她过来给你见见。”

璧容有些讶异,忙问道:“他如何得知咱们想找南边的厨娘?”

沈君佑淡淡地笑了笑,缓缓道:“有心人多得很,消息也自是灵通。”

翌日一早,关恒便带了那厨娘进府来。

那厨娘姓傅,二十七八的样子,穿着一身石青色的素服衣裙,人长得也白白净净。因从前在娘家姐妹里排行第三,家里人便唤她作三娘。

她先是做了一道荷叶鸡,一道冬菇菜心,一道香芹鳝丝,璧容夹了几口,倒都是些地道的淮扬菜,而且这厨娘也是极有经验的,撇了淮扬最有名但孕妇最不喜的鳜鱼、鲥鱼等菜。

不一会儿丫鬟又端上来一屉晶莹剔透、形状像朵花似的水晶饺子,只凭着面向便让人忍不住胃口大开。

“这是什么?”璧容好奇地问道。

“回奶奶,傅妈妈说叫四喜饺,里面分别裹着青豆、火腿、蛋白、香菇的馅料,虽然在扬州很常见,不过她包的这饺子别人却是包不出来的。”

璧容挑挑眉,夹了一个放进嘴里,火腿肉和鸡蛋白在青豆、香菇的混杂下,全然没了那蛋肉的膻腥味,伴着滚热的银耳南瓜羹,更是回味无穷。

“请她出来吧。”璧容放下筷子便吩咐道。

不一会儿傅三娘便系着围裙低头走了出来,璧容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和声问道:“你是扬州人士?”

傅三娘点点头道:“奴家原籍是扬州府江都县。”

璧容笑笑道:“江都?是个好地方。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傅三娘怔了怔,忙回道:“还有一老母,一小子。”

璧容点点头,想起昨夜沈君佑跟她说的,这傅三娘因为是寡妇,让那吴夫人觉得不吉利的事情来。若不是逼到没有办法,哪家的妇人也不愿独自到大户家里做厨娘的,何况一个寡妇,只怕已是走投无路了。

“儿子多大了?”

“刚过了九岁生辰。”

“可念了书?”

璧容从一开始便觉得这妇人的言行举止不像个寻常农家女子,何况还做得出这一手的好菜,一般人家可都是见都没见过的,故而才有此问。

傅三娘脸上闪过一丝凄苦,缓了缓才道:“原先在扬州念过几年,只是后来家逢变故,这才停了学。”

璧容点点头,没有再深问,而换了另一话题:“如何想到来了朔州的?”

“娘家一胞姐早年嫁到了朔州,本想带着老母过来投奔,谁知姐姐竟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今后你欲作何打算?”

傅三娘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她方才从厨房里出来时对自己的手艺信心满满,又见这位主子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也都是面似含笑,可此刻,她却有些摸不透这主子的心思了。

想起昨个儿房主过来讨要房钱的凶恶嘴脸,如若今日她不能留下,明日她们孤儿寡母该怎么办呢。

愁思间,反倒多了一抹坦然,实言道:“奴家不敢多想,眼前只求一家老小能吃饱穿暖,将来的事谁又能知道呢。”

璧容淡淡一笑,对秋桐点点头,秋桐忙知会地走过去揽住傅三娘的手道:“妈妈的好日子就来了,我们奶奶最是面慈心善的,只要你好好做事,你家里的事情奶奶自会为你费心。”

傅三娘对于这突变的形式有些不敢相信,茫然地抬头看了一眼,忙感激地跪在了地上,连磕了几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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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消息疯传的第三日,府里的人终于忍不住攒动起来。

辰正时分,璧容才刚用过了自己小厨房做的早饭,那傅三娘果然心思灵巧,那道鸡粒松仁二米粥她吃了足足有大半碗,而且没有丝毫晨吐的反应,璧容心情很是愉悦。

“奶奶,四奶奶来了。”

秋桐的话音刚落,便见一身大红色石榴纹对襟褙子喜气洋洋的贺氏走了进来。

贺氏本只比璧容大上两岁,可偏爱红色、紫色这些浓重的色调,两人每每走在一起,便觉得像差了四五岁一般。

“先前想着你身子不爽利,我来了难免打搅你,这才来的迟了,不过这贺喜的礼我可是早就备好了的,你可不能怪我呀!”

若说起四奶奶说话那是向来讨喜的很,只看老太太便能知晓,她每每还总是喜欢先玩笑着责怪自己,叫人心中有话怪她不起来。

“四弟妹这是怎么说的,我可是那小气的不成?”璧容笑笑,招呼了秋桐去给四奶奶泡茶,待贺氏坐下了,才茫然问道:“只是不知四弟妹要贺我哪件喜事?”

贺氏心里一愣,想起庄氏怀孕时自己并未过来,心中有些懊悔。

可那时候也是因为大夫人被罚的缘故,何止她们四房,三房那里也是保持中立的,现在虽是大奶奶当家,可大夫人毕竟是她们名义上的婆婆,谁个真敢去触大夫人的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