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想离宫?”

晏瑜棠听完谢方寒的问话久久都没有回声,世人眼中,皇家高高在上拥有一切,却从未想过身处朱墙内的人是何想法。

“我为何不想离开这?”

谢方寒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反而被晏瑜棠重新抛回了一个问题,她问自己为什么不想离开。

“毕竟出生于皇室是很多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谢方寒给了一个不慎走心的回答。

“你也是这么想的?”晏瑜棠闻言目光却突然凌冽起来。

谢方寒蹙着眉头,看晏瑜棠这反应,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是特别的满意啊。

“也不算吧……生在皇家有皇家的好,起码见过的东西可能是许多人想都没想过的,手里又握着生杀大权,某种程度来说,可以说是为所欲为。”

谢方寒说到这顿了顿,打量了一下晏瑜棠的神色,见她没有什么明显的神色变化,这才放心大胆的继续往下说。

“可话又说回来,生在皇家也挺不容易,能握住至高权柄的只会有一个人,同台的竞争者后果就不必多说了,那剩下的兄弟姐妹呢,封个闲散王爷什么的算是好的了,可大部分的结果其实都不怎么好,上面的人胸襟再宽广,年老了也会变得疑心重重……而且就算是那些闲散的亲王,谁又能保证以后不会起别的心思?高处不胜寒,一劳永逸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反正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背地里的腌臜事至多也就是野史里零星的一句话罢了……”

谢方寒的像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一股脑的把话倒了出来,快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当着皇家公主的面编排了皇室……

她这容易在五公主面前忘乎所以的毛病真的需要改改!

“说啊,怎么不说了?”

晏瑜棠看着谢方寒笑的温柔,谢方寒看着那笑却分明觉得有些阴森,哪里还敢开口说什么,晏瑜棠被缩着头突然变成鹌鹑的谢方寒气笑了,“你很怕我?”

“怕啊……”谢方寒硬着头皮答道,“你是公主,说让我死我便活不过明天,我当然害怕。”

“是么?”晏瑜棠神色突然冷了下来,“可你刚刚那番话,可比得罪我这个公主罪过大得多了。”

“那不是你想听么……”

谢方寒越说越没底气,她也不是没想到不妥,只是想着对方是晏瑜棠,她总觉得对方应该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我?我就不是皇家的人了?”晏瑜棠紧逼不放。

可你想走啊……

谢方寒把这句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现在还是保持安静比较好。

晏瑜棠抿唇看着低着头的谢方寒,第一次用十分严肃的语气同他说话。

“以后这种话,切不可再说了,不论对方是谁。”

谢方寒忙不迭的点点头,不用她提醒,她自己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不过你说的,也确实是问题的根本所在……”

晏瑜棠叮嘱完谢方寒,自己却突然改了口风。

“父皇的年纪大了,很多事做起来都没有从前那么顺心。皇兄们的争斗渐渐从私下里的小打小闹变得牵扯越来越多,后宫里就不必说了,前朝也是暗潮汹涌。我身处于这个旋涡自然是想离开的……”

谢方寒:“淑妃娘娘那边……”

晏瑜棠轻轻的摇摇头,笑的温和,“母妃并不想我牵扯到这些事中……”晏瑜棠说着突然转过头,看着谢方寒笑意更甚,连眸子都亮了不少,“她一直说,若有机会要让我替她出去走走,看看晏国其他地方,或者再走远点,去看看西兆,古澜,大越……”

“淑妃娘娘是有大智慧的。”谢方寒由衷的赞道,这个时代的女子能有这种想法,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

晏瑜棠摇摇头,去没有多说什么。

谢方寒识趣的又转了新的话题,“那殿下想过离宫之后要去哪里么?”

谢方寒原本就是随口一问,却不料晏瑜棠的神色突然凝重了起来。

她这是问错话了?

“原本是想过的……”晏瑜棠说到这语气不无遗憾,“可现在看来是去不成了。”

“哦?”谢方寒对此倒是十分的感兴趣,就凭晏瑜棠这般缜密的心思,既然曾经想过,那必然是想的很周全,突然说去不成……这其中又是有什么变故?

“嗯,天下要乱了。”

谢方寒心中重重一跳。晏瑜棠语气轻轻,仿佛是在说“今天下雨了”这种小事。

“殿下……”谢方寒不知自己该不该继续问下去,时间还早,“乱世”连个雏形都没有,这五公主竟然能在这么早的时候发现端倪?

晏瑜棠没有隐瞒的意思,对着谢方寒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天下五国,大晏占据着最肥沃的土地,一向被四方紧盯。北方的大越,那边的梁国,甚至远在西北的西兆,这些年国力都是在稳步增长,反观大晏,虽看着是一片繁华,可内里却是疲软。”

谢方寒明白晏瑜棠的意思,低声接了一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晏瑜棠点点头,“两相对比,他国怎可能没有动作,边境动荡之日不远了,战鼓一旦敲响,天下又岂能不乱,既是乱世,又有哪里能是安稳的。”

谢方寒无声默认,心里却满是赞叹。

这大晏皇室,晏瑜棠当为第一人。

“逸之不怪我同你说这些?”晏瑜棠收了严肃的语气,又像往玩笑般叫着谢方寒的字。

“啊?怪什么?不怪啊。”谢方寒反应慢了一拍,思维转了一圈才跟上晏瑜棠的话头。

“殿下说的这些也没有多深奥,只要愿意睁开眼,仔细点看,都能看清楚。”谢方寒笑的真挚。

晏瑜棠听出了谢方寒的话外之音,笑意更甚,“可我是皇室的公主,该为大晏分忧。”

谢方寒拉了拉嘴角,反问道:“殿下若是将刚刚那番话说出去,可有人信?”

“有吧。信或不信的,愿意相信的会信,不愿信的便不会信。”晏瑜棠答得随意。

“那便奇怪了。”谢方寒言辞犀利,“本能避免的事却不作为,偏偏要到最后行不得已为之,殿下说要替晏国解忧,可实际上这是替谁解忧?又凭什么殿下您要作为解忧之法。”

“就因为殿下不是皇子?所以就应该作为平庸之人错误之道的政治牺牲品?大晏的治世之路便是靠着这般牺牲的代价换来的?”

“殿下现在不知道去哪没关系,但殿下只要有心想离开这就可以了。”

晏瑜棠看着谢方寒愈发明亮的眸子,心中好奇也愈发的强烈,她从没有见过这般的谢方寒,用着极其平静的语气说着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不是一向怕死的么?

谢方寒觉得晏瑜棠可能就是作者写来克自己的,一面对她自己就会忍不住的放下防备不停的犯“低级”错误,要命的话已经说了不少了,事到如今,伪装也没什么必要了,反正今天本来想的就是“开诚布公”。

“今日的逸之倒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晏瑜棠看着谢方寒一脸破罐破摔的样,知道她是不想在自己面前继续“装”了,心下也是开心不少,大家都“坦诚相见”才能更好的合作不是。

“我还不曾知晓逸之为什么也想着离开。”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哪怕是合作伙伴也要知根知底,晏瑜棠开始试图套谢方寒的话。

“以逸之的能力,就算没有谢家帮衬,平步青云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谢方寒哪敢实话说谢府勾结敌国,她怕死所以想脱离谢家这种话,就算晏瑜棠表现得再豁达,通敌叛国这也不是小事,她手头又没有证据……

思来想去,还是取了一个折中的说法。

“大晏将乱,我就算再有本事,仅凭一人也扛不起整个国家。殿下知道我胆小怕死,没有什么文人风骨,逃避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出路了。”

谢方寒说到最后自己也有点感慨,想想这屋子里的两个人,一个算是提前知道了未来,一个呢,早慧又不迂腐,看这配置妥妥的就是其他剧本开创盛世的主角,可在别人的剧本里,只不过是两个如履薄冰的小可怜。

“你倒是直白。”

晏瑜棠对于谢方寒的想法并没有太大的反感,人活一世当是为自己活着,若是大晏正逢明君盛世,谢方寒不入朝为官她会觉得有些可惜,可说到底人各有活法,更不论如今的大晏官场只不过是各方势力的角逐场。

“这是殿下第一次没有叫我‘逸之’。”谢方寒注意到了字眼。

“嗯?逸之不喜欢?”晏瑜棠接道。

“我倒是更希望你叫我谢方寒。”谢方寒撇撇嘴,周围人除了“逸之”就是叫他公子啊,小主啊,叫的她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了。

谢方寒的现代人思维作祟,没想太多。倒是晏瑜棠听到谢方寒的话眸子深了深。

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淡淡的小插曲被谢方寒一掠而过,不管怎么样,今天的主要目的是达成了,以后不用再刻意的夹着尾巴怕被这位看出端倪,好歹是能稍稍的挺直腰板了。

谢方寒的心情大好,对着晏瑜棠伸出手。

“我们现在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晏瑜棠看着谢方寒突兀的动作面露不解。

谢方寒反应过来这是古代,没有什么握手礼,连忙把手往回缩。

“是这样吧?”

晏瑜棠先一步伸手和谢方寒的手握在了一起,男女授受不亲,可她见谢方寒的眼神干净明亮不像有什么龌龊的想法……

谢方寒感受着手心微凉的温度,轻轻地握了握,“是的,这是在西方人和人达成协议的礼节。”

晏瑜棠来了兴趣,“西兆?”

谢方寒摇头:“不,在西兆的西边。”

“离大晏很远?”

“很远很远。”

“你是不是已经准备好离开西京后的去处了。”

“……”

“看来以后是要仰仗逸之了。”

晏瑜棠笑的狡黠,谢方寒暗恼自己一不留神又着了她的道,面上也是笑的无奈。

不过想来也幸好,让她着了道的是晏瑜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