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船遨游,午后的太阳渐渐疲软下来,淡云遮日,暑气消散。

周琮午憩醒来,阿厘拉开帘帐,拿着火折子点亮船壁上的灯笼,昏黄的光源透过笼纱映亮了整个内间。

做完这些的时候周琮已经自己洗完了脸,穿着宽松的淡青色里衣自觉坐到铜镜前等她。

在宫中养大,他的睡姿极好,现下乌黑长发披肩,几乎没有纠结之处。

阿厘一手拿着檀木梳子,另一只手掬起一捧疏散的青丝,两厢配合着细细通顺。

“方才魏家管事端来了漉梨浆,正在外间温着,大人尝尝?”她同他起话来,声音轻轻的,句末语调稍显轻松地扬起,显得亲近又平常。

暖色的灯光笼罩舱室,弥漫着丝丝木头潮湿特有的气味,周琮的思绪还滞留在方才的梦里,头发被轻轻拉动,瞧着铜镜里模糊重迭的身影,恍然有种已经如此千年万年的错觉。

阿厘没听见回答,以为他是不爱吃甜食,忍不住开始苦口婆心地劝:

“已经入秋了,江上又冷寒,这时候最该吃梨子了,生津止渴还能滋阴补脾,我瞧着里面还放了其他的辅料,闻起来都很香。”

梳发到了最后的阶段,她开始从他的发顶通至发尾,一遍又一遍,发丝仿佛黑色的江水在檀木齿间涌流。

听着像是在哄稚子喝药,周琮浅浅弯了唇角:“你先尝尝,告诉我具体是什么味道。”

他稍稍回首,露出半张白玉侧脸,鼻梁挺直,垂着眼帘,长睫从眼尾游出,眸子里幽静的暖色生生盖了一半:“我再决定是否要试一试。”

阿厘手指捏着梳子,居然发了手心汗:“好!”

她加快速度把他头发梳起,自然而然的向周琮寻求帮助:“大人,桌上那个簪帮我拿一下!”

周琮乖觉地拾起白玉簪子,递到身后,阿厘避开他几乎与白玉同色的手指接下来,熟练的绕着青丝簪住。

通体透润的白色稳稳插进黑色的发间那一刻,阿厘心头猛然空了一拍。

……很久之前,她似乎也是这样给另一个人簪头发的。

质地温润的玉、赤色镶金的发带、艳丽张扬的翎羽……

回忆纷至沓来,阿厘双手滞在半空中,鼻头猝然发酸,视野越来越模糊。

“阿厘?”周琮瞧着铜镜里低着头一动不动的身影。

“已经好啦!外衣给您挂在屏风上了,我先去替大人尝尝那个漉梨浆!”她努力装作一副欢欣的样子,别过脸几步逃似的往外间去了。

他跟她说过不喜欢旁人贴身侍候,示意她这几天便是做一些准备好铜盆、洇湿巾子、迭放衣裳的差事。

当下周琮没瞧见她的神情,被她欢快的语气蒙蔽了去。

屏风内影影绰绰,换衣扎腰带时,勾起的唇角还没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