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行看她,“你饿了?”

阮妤的确是有些饿了,点点头,说来也奇怪,前世她一天也吃不了多少东西,如今只要干一点活就容易饿,不过也没饿到那种程度,她和人说,“你要不饿,就画完再吃。”

“不用,”霍青行回了座位,“先吃吧,”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也饿了。”他其实并不饿。

“那行。”阮妤却信了,她收回目光,和阿福说,“那就先上饭,回头再给我打包一份蟹煲,我得给人送出去。”

阿福应声下去,出门的时候看到东家和那位青衣客人低头说着话,两人都侧着脸,都是东家在说,那客人听着,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瞧着竟跟神仙眷侣似的……他挠了挠头,压下这抹奇异的想法,关上门走出去。

下楼的时候,一楼已经坐满人了,还有不少人被请到包厢。

路过之处全是要吃蟹煲的。

他也不知怎得,看到这幅画面竟不由挺直脊背,好似与有荣焉一般,直到走到后厨听到屠师傅的训斥声才吐了吐舌头,生怕挨训又躬下身,盛了两碗饭又和郑松提了一句东家的吩咐。

他跟郑松年纪相仿,感情也一向要好,想到刚刚屠师傅的斥骂,小声说,“屠师傅要再骂你,你就和东家去说,东家脾气好,肯定会帮你的。”

“啊?”

郑松一脸怔忡,目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师父没骂我呀。”

这下轮到阿福呆住了。

郑松却笑着,“我师父现在对我可好了,他还夸我了,还让我给客人做菜了。”说好间,屠荣冷肃的声音传过来,“你还杵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做菜?十六号客人要蟹煲!”

他连忙应了一声,笑容满面地颠颠跑过去。

阿福挠了挠头,嘀咕了一声“真奇怪”才端着米饭走了出去。

……

楼上。

阮妤和霍青行说,“其余几个菜式不用画这么大,你就画在蟹煲的旁边,让大家知道有这个菜就好。”现在还是吃蟹的季节,自然是蟹煲作为主打。

等天气冷了可以再换。

霍青行颌首,“知道了。”

等阿福上了饭,两人就就着这满桌子的菜吃起来,阮妤边吃边和他说,“回头等天冷了,这锅还能用于吃火锅,把锅胆里倒满水,菜往里头一涮就可以吃了,不过最好吃的还是羊肉,把羊肉切成薄薄的一片,往水里停留一会就直接能吃了。”

从前在凌安城的时候,她跟霍青行没少吃火锅。

那边天寒地冻,最适合吃火锅了,相比那边流行的驴肉火锅,她却吃不惯那股子味道,索性学着老人的法子自创了不少火锅,想到那股美味,她不由笑起来,“还能拌上不同的酱料,放醋放酱油,或是弄个辣碟子,要是做个番茄锅还能弄一份芹菜末牛肉粒,把锅底往上头一浇,混着吃。”

“番茄?”

霍青行一直安安静静倾听着,此时听到这番话却不禁蹙眉,“那是什么?”

阮妤愣了下,这才想起如今番茄很少,还都是从海外传过来的,价格昂贵,寻常人别说吃了,估计见都没见过,她也是和老人在旅途中知道这个东西,最开始没见过,她都不敢碰,老人见多识广,直接生吃,后头还给她用番茄做了不少菜,到凌安城的时候,她碰巧遇上一个农户,他家里倒是种了不少。

那农户也是机缘巧合捡到的种子,自己种了却不敢吃,别人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自然不敢轻易尝试,她那会当即就买了一堆回去,后来还时常让人供货。

这会她笑了下,和人解释,“就是个蔬菜。”

想了想,她拿过画笔在空闲的纸上画了个样子,“就长这样,上面的叶子是绿色,果子是红色,不过现在应该只能从海外购买。”她放下笔,语气遗憾。

霍青行低头看着那纸上的番茄,看了一会才抬头问她,“你很需要?”

嗯?

阮妤眨了下眼,不明白他的意思。

霍青行解释道:“我大概见过你说的这个……番茄,不确定是不是,你若需要,回头我找给你看看。”

阮妤惊讶道:“真的?”

霍青行想了下她的形容以及她画出来的形状,应该八.九不离十,看着她微微睁大的眼睛,这幅难得清醒时显露出来的娇憨模样让他的心不禁又微微跳了一下,他错开眼,轻轻嗯一声,“我在泽安家看到过,应该就是你说的这个。”

“泽安?”

“就是应天晖。”霍青行解释,又说,“你回头不是要去衙门吗?我和你一道去,正好问下。”

“好。”

阮妤弯着眼眸,笑得很开心,她挺喜欢吃番茄的,要是真的有番茄,那能做的菜可就太多了,她边吃边招呼人,“快点吃,我们画完就去。”她本来是想自己去的。

霍青行如今已经习惯她的熟稔了,倒是对自己今日的话多有些陌生。

他皱了皱眉,敛下思绪,须臾,轻轻嗯了一声。

……

吃完画完,阿福也把东西打包好拿上来了。

阮妤交代他把霍青行画的这幅画放好,回头把定制好的木架子到了就挂在上头,阿福十分小心翼翼地捧着,就跟揣了个稀世珍宝似的,阮妤看得好笑,一边系披风一边说,“不用这样紧张。”

阿福还是很小心地捧着,小声说,“公子画得太真了,我还以为捧着菜呢。”

阮妤笑了下,看一眼身边的霍青行,比她高一个头的男人不知是习惯了别人的夸赞,还是没听到,仍是那副寡淡的死样子,她撇撇嘴也懒得说道,转头和阿福吩咐,“帮我去喊辆马车,我要出去一趟。”

阿福哎一声,捧着画下楼。

阮妤想去拿打包的食盒,但才伸出手,男人就已经提了起来,“走吧。”

阮妤挑了下眉,也没反对,轻轻嗯了一声,拿过那沓子契约就和人一道下了楼,这个点,楼里人还很多……霍青行看着这幅热闹景象,不禁低头看了眼身边的少女,可披着烟青色披风的少女却目不斜视,好似这里本来就该这样。

他抿了下唇,眼中也泛起一片柔和。

只是这抹柔和藏得太好了,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两人走到门外,马车已经叫好,想到早间男人的行为,阮妤停下脚步,转头看他,笑着问,“霍先生这次还是打算自己再叫一辆马车吗?”

霍青行想起早间她进屋时的模样,终于明白她是因为什么生气了。

他原本的确是这么打算的,此刻……

他看着少女如流光溢彩般的眼眸,轻轻抿了下唇,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说,“你先上去。”

嗯?

阮妤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现在倒是肯了?她也没说话,顺着他的话上了马车,外面喊得马车自然不比她从前坐得那些,但也足够坐两个人,以为男人要上来,她也就没落下那块车帘,握在手上看着人。

可她瞧见了什么?

青衣男人把食盒放进来,自己却和车夫一道坐在了车辕上,语气淡淡和车夫说,“走吧,去县衙。”

马车往前启程。

似乎察觉到身后车帘还没落下,霍青行回头看她,“风大,帘子放下吧。”

倒还知道风大呢,阮妤也说不出是该气还是该笑,到底只是瞥了人一眼,落下了车帘。

霍青行看着那随风拂动的车帘,微微蹙眉,不明白她为什么看起来还是不高兴?他自幼就擅长察言观色,很能看透别人的情绪,可偏偏马车里的那个人,他却怎么看都看不透……每当以为自己明白了,最后的结果却好似仍旧不对。

他抿唇沉默了一会,看着依旧乱动的车帘,还是伸手细细替人盖实了,省得风漏进去。

……

到县衙。

也是巧了,正好碰到应天晖要出门吃饭,要是早一刻晚一刻,估计都碰不上了,应天晖也有些诧异,看着一前一后出现的阮妤和霍青行,小半天才回过神,笑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阮妤率先笑道:“请应大哥帮个忙。”

她说明来意,又从霍青行手中接过食盒,“刚刚出炉的蟹煲,份量挺多,应大哥可以和同僚一道吃。”

应天晖很喜欢阮妤的直爽,这是他在其他女子身上没见过的,这会笑着接过食盒,冲人说,“还是妹子晓得我,我本来还想着哪天有空了过去吃,没想到你这就送来了。”

他把食盒交给自己的手下,让他们先拿进去,又和阮妤说,“不过这会大人不在,妹子若放心我,就把东西交给我,回头好了我再吩咐人给你送过去。”

阮妤自然没有不放心的,把东西递给人又笑着谢过。

原本还想问下番茄的事,霍青行便开口了,“你先上马车吧。”

阮妤便也没再说什么,冲应天晖点点头,又说了一句“应大哥何时有空来店里吃饭”,这才上了马车。霍青行一直目送着阮妤离开,等车帘落下才回头,见身侧穿着捕快服饰的男人抱着刀噙着笑睨着他,不由微微蹙眉。

应天晖轻咳一声,笑盈盈问,“你今天怎么回事,跟阮妹子一起过来?”话语之间充斥着满满的八卦。

霍青行却懒得理会他,直接问道:“天佑照料的那片红果子还在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应天晖挑眉,听人说了句“有用”也没问的,“应该在吧。”

他不大管家里的事,而且那是他弟弟的宝贝东西,平时碰都不让人碰,有次他娘觉得占地方想连根拔了,他弟弟直接就跟疯了似的大吵大闹,吓得他们一家人谁也不敢再打那块地的主意了。

反正家里地多,加上天佑的身体状况,给他找点事情做,总是好的。

“你要用?”应天晖抱着刀问他。

“不是我。”霍青行摇头。

嗯?

应天晖微怔,目光朝那辆马车看去,了然,“阮妹子要用?”他嘴巴闲不住,想到刚才两人相处的情形,心里就跟被几只蚂蚁爬过似的,痒得不行,可偏偏霍青行又是个闷葫芦,他若不想说,他再想知道也没用。

又有上次他的警告也不敢随意打听了。

只能说,“她要用,你回头去问问天佑好了,他一向听你的话,他要肯,直接拿去便是,那东西长着也不知道干什么用。”有次他生吃了下,那股子味道,他实在接受不了。

霍青行点点头,说了声“走了”,想到什么又留步,看着人说,“他有哥哥。”

“嗯?”

应天晖显然没反应过来,等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不由失笑出声,“你这话说的,我可是阮叔阮婶亲自认证过的,而且人家阮妹子都没说什么,你着什么急啊?”

“说起来她喊你什么?”他想了想,好像只听到阮妤喊他霍青行,应天晖拿手肘去撞霍青行,压着声问他,“说说啊,叫什么?霍哥哥?不过我记得你们好像都十六,你大还她大啊?”

霍青行哪里知道?

他只知道阮妤不是叫他霍青行,就是霍先生,他都不知道这个霍先生的称谓怎么来的……但他自然不会告知应天晖,连理都没理他,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向马车走去,站在马车旁,他抬手轻轻敲了下马车,车帘很快被人从里头掀起,阮妤探出身,问他,“怎么样?”

霍青行还不确定,低声说,“我去一趟。”

“在哪呀?我和你一道去。”左右下午,她也没什么事了。

霍青行却有些犹豫,应天佑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见外人,而且他也怕吓到阮妤,抿了下唇,拒绝了,“在留兰镇,我自己去就好。”

阮妤并不是要一探到底的人,见他似乎有难言之隐也就没有多问,不过听到留兰镇微微一顿,问他,“留兰镇?”见人颌首又开口,“那一起去吧,我去那也有事。”

昨晚吃饭的时候,她爹娘一直在念叨着谭耀叔叔一家。

谭叔叔还有一双儿女还活在世上。

阮妤前世没和他们相处过,也不认识他们,但不管出于家里的私情还是感谢谭叔叔这些年为金香楼的付出,她都应该去一趟,而且小古板一来一回,车钱也要不少了,虽说她可以通过别的法子,比如在画画上多加一些酬劳,但这人犟得很,谁知道肯不肯多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