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挂上山尖,马场上的温度凉了下来,训马师陆续将马儿牵回马棚。

萧敛气急败坏地把一个被包住头的孩子扔在布衣男子脚边。只有他知道眼前这个男子有多危险,看到他就像看到瘟疫一般。

“你要孩子做什么?”萧敛粗犷的声音怎么也压低不下来。

闻炳手里的铁杖戳了戳还在动弹的孩子,抬起一只瞎眼,沉声道:“生了‘新孩子’,带着玩耍一番。”

萧敛浑身一震,闻炳口中说的“新孩子”可不是白嫩小子,而是他养了二十年的毒蛊产的幼虫。他要活人来喂养“新孩子”,以此激发出蛊虫对血肉的贪性。

“萧敛”这个名字原本的主人,便是被“新孩子”给吃了的可怜鬼。

“这次又是什么毒虫配的?”萧敛阴着脸扫视一圈。

“毒寡的‘孩子’。”闻炳话不多却肯将这些和他说。

萧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他的肺气部位有个烂窟窿就是被毒寡咬的。现在虽然长好了,但那块地方烂兮兮的甚是触目惊心。

“好了好了你赶紧走吧,别让人发现了!”萧敛催道。

闻炳弯腰将孩子拎起来交给萧敛,“你和我一起去见个人。”

萧敛不情愿,“这个时辰怕不妥,晚上晚上。”

闻炳盯着他,眼里没一点生气儿:“武侯的身体好了,要不要回来住几天?”

萧敛一愣,终究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故而接过孩子道:“见谁?”

“太子。”

萧敛看着他杵着铁杖走出马场,闻炳死气的声音和他爹闻鹤一样永远只有一个调,在他眼里如行尸走肉无二般。

“一家子怪胎。”萧敛咒骂一声。

“太子怎么会来?你找他做什么?”

闻炳只顾往前走并不着急回答,抬起溃烂的手拉了拉帽檐,阳光下烂肉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萧敛远他两步也带上了面罩。

“探探他的本事。”闻炳隔了许久才发声。

萧敛跟着他纵身跳上树林,一路往城区去。

闻炳身形僵硬,动作却快得让人看不及。萧敛倒吸一口凉气,想起当年自己被他追杀的时候,真以为是黑无常从地底下钻出来要索他的命。

从马场到城区,穿过一片杨树林脚力功夫厉害的小半刻都不要。闻炳在一棵可窥探半城区的树上落脚,悄无声息地望这渐行渐近的马车队。

到这块地方就基本和主城区没关系了,属于城郊的边界。萧敛不知道闻炳要做什么,但绝不会是好事。

“当今太子真在那队人里?”萧敛问道。

“嗯。”

“你怎么知道?”萧敛纳闷。

“我让他们来的。”

闻炳依旧是一个调调出气,听得萧敛心生厌烦,总觉得自己在和亡人说话。

“闻炳,你想做什么啊?”

萧敛嗅到危险的味道,那种比闻炳身上原有的尸臭味和毒虫的腐味都不一样的气息。

闻炳眼里透着精光,转身看着他,慢悠悠道:“等毒寡再生一个孩子,我就要他来陪孩子玩儿。”

萧敛吓得连连咳嗽,“没什么威胁的人我都能给你弄到,太子......你可别找我。”

“哦?”闻炳机械地转过头接着盯着马车队,“人贩子也有怕的时候?”

“萧敛”在不是萧敛的时候是个人贩子,先前就是因为玩大拐了闻炳的女儿才被千里追杀回来险些喂虫子。

为了活命,便听他的安排顶了“萧敛”这个武侯的身份,进马场为闻炳猎取“新孩子”的玩物。

“那是,太子多大人了能被我骗。”

萧敛拎着孩子翻了个白眼。手里八岁的男孩是马场训师夏侯庆的儿子夏侯谦,之所以会对他下手,是因为半个月前马场接连在山上没了三个年龄相仿的孩子,所以这个时候再没一个不会引起注意。

萧敛当人贩子久了自然有些门道。

马车越来越近,萧敛眯眼一看为首牵马的竟然是军营的炎军师,腿上一哆嗦,“闻炳,你认真的?太子出宫周围定是卧虎藏龙,我怕你还没出手就被打成筛子了。”

闻炳不理会他,静静站在那里等着马车靠近。

阿肃坐在马车顶上一早就注意了不远处的动静,不动声色地跳下来和阿炎姬坤暗中报了信。

沈尽欢看阿肃神情不太对,疑惑地望了他一眼。瞧见他在车板上划了一道朝正午方向的箭头立刻明白过来。

他们现在还没有出城,距离城郊李府还远,但周围已是荒无人烟的大道。

“主子进马车。”阿肃道。

沈尽欢颔首,转身进了车内。她知道此行定不会顺利,果然还没安稳落脚,仇家就等不及要来切磋了。好在邵尘在后面,有禁军和巡防兵保护会安全些,在此之前,她暗中将宫车的标记和少府的标记换了换,以防不测。

众人时刻注意着周边树丛的动静,前行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看,他们肯定是发现我们了。”萧敛捂紧了面罩急忙道。

“不许走,看着孩子。”闻炳冷冷道。

萧敛咬牙把夏侯谦换了左手,生怕等会打起来他没时间保命。

闻炳抬起右手露出手腕上绑着的□□,轻轻一提,轻巧地射出三支暗器。

与此同时,阿肃和阿炎瞬间出手挡下了两支,最后一支直直飞进了沈尽欢的车内。

“主子!”

阿肃急忙喊道。

“无事,继续走。”

沈尽欢端坐在侧边,定睛看着打在她目光所及的门板上,一根极细极长的四棱倒刺入木三分,飞入车内时愣是听的一声“邦”响,背后出了一阵冷汗。

又走了一段路后,她挪到后窗,轻轻挑了帘子对姬坤使了个眼色,示意暗中放箭。

姬坤哨口一吹,就听得后方接连飞出箭羽的声音。

四五个暗卫闪身而出,直奔闻炳所在方向。

萧敛慌了,抽了一把毒针握在手里,“我可不想死。”

“不会死。”闻炳淡然道完,借力纵上更高处。

萧敛拎着孩子急忙跟上,身形一下暴露在底下人眼中。

“他们抓了个孩子。”阿肃道。

沈尽欢心下一惊,掀了帘子出去。

“主子在这儿安全,我去。”阿肃道。

沈尽欢已经走下马车,这哪里说的上埋伏?周围除了风声两个人影都没有,那三只暗器,恐怕只是探水深的石子。

不远处的树梢上暗卫和两人打斗起来,其中一人从头蒙到脚,和她脑中老鹤的影子不约而同联想到一起,却又不像。另一个身材壮硕,肩骨看起来不利索,手上拎着一个被蒙住头的赤脚孩子更是消耗他体力。

“拿弓箭来。”沈尽欢大声道。

姬坤飞快送来一副长弓和箭袋,试探看着她心想这么小的身板怎么能拉满弓。

下一刻,沈尽欢抽了支白羽箭熟练地搭在弦上,不费劲儿地拉满了弓,临开弓之际方才撒手,长箭笔挺如闪电飞向劫持孩子的那人。

萧敛的左臂弯肘之处冷不防中了一箭,顷刻感受到断骨止痛,顺势看去,这冷器正出自一素衣女子之手。

暗卫得了空隙,一起围上来攻击。

“这孩子,对不住了。”

萧敛直接将孩子扔出去挡住两个暗卫的视线,同时砸出烟弹甩出手上仅剩的毒针,其中三人躲避不及,当下中针掉落。

浓烟之下闻炳和萧敛全身而退。

那孩子从高处坠落,阿肃飞身上前接住。

姬坤随即下令追捕,却听阿炎道:“不必追了,他们只是试探。”

姬坤不服,“两人而已,禁军之力可以清剿。”

“退下。”邵尘从后走来,皱眉看着沈尽欢的背影对姬坤道。

姬坤一咬牙,拱手回到后方。

阿肃抱着孩子回来放在沈尽欢面前,“还活着。”

沈尽欢替他解了头罩,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稚气未退的苹果脸,一双大大的眼睛也正看着她。

沈尽欢摘去堵住他嘴的烂布,手指触碰到孩子细嫩的皮肤,才注意到他比寻常的孩子长的要白。

令她欣喜的是,这孩子受了这么大的惊吓,看到这么多陌生人竟一点不害怕。

“你叫什么名字?”

“夏侯谦。”

沈尽欢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现在的眼神有多温柔。

夏侯谦看着她手边的长弓和箭袋想了一会儿,竟跪拜下去。

“姐姐救命之恩,夏侯谦定不会忘记!”

一个稚儿能这样沉稳,让在场的人都不自觉轻笑。

“你蒙着头,怎么知道是我救的你?”沈尽欢看他身上无伤,笑着问道。

夏侯谦一张嘴巴肉嘟嘟的张开,认真道,“我听的。”

“你听的?”沈尽欢惊喜地看着他。

“军爷射百.箭受过统一训练,所以力道手法都生猛之极,最后一支箭正好就射在我上方,刚柔并济定是出自女孩子之手,男孩子不能掌握那般力道。”

夏侯谦说话时一弯浓眉会跟着上下摆动很是可爱,说完这番话便知其他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懵懂。

“那两个人为什么抓你?”邵尘蹲下来摸着他的后脑柔声道。

“我当时被迷晕了,是打斗的时候醒的。”夏侯谦道。

“那你家在哪?”沈尽欢抑制不住对夏侯谦的喜爱,问道。

“军营马场。”

夏侯谦朝沈尽欢一笑,将她的心都融化了。

到将军府的时候,太阳已落山。

终南山的黄昏景色比任何时候都要美,四散的日光变成黄金色照在大地万物上,人脸上都像镀了层金子,地上所有的东西都被包容在柔和中。

遇袭时军营望楼看的清楚,向西南山放了信号,李云储和李云渊带了支精兵快马加鞭赶了回来,这时候正和李忠乾、蘅氏一块儿等在府门口。

沈尽欢将脏衣服换成了绛色的衣裳,外又罩了件对襟的云衫,从头到脚收拾妥当还是觉得不够端庄。

多年未见外祖父和外祖母,也不知等会儿会是什么情景。

这些年有书信往来,大多是和李云储,和外公外祖母都是李靖瑶寄回去的家书里顺带附了她问好的话,正式见面,这一世还未有过。

等马车停稳后,她都不知道怎么下的马车,只看见府门前站着一群人探着头在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