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不知过了多久,范夏轩静静的坐在纪冉前面座位的椅子,看着那熟睡的他。剎那间觉得可以为此坐上一辈子也无所谓。他的一举一动包括睫毛的颤动都将收入眼底。每次呼吸而吹动掛在他鼻尖上的发丝,一吸一吐格外有趣。

范夏轩就呆呆看着他,浑然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直到外头的垃圾车响起,纪冉才被吵醒。睁开朦胧的双眸,看起来还很疲倦的眼珠转了转,像是发现到了什么,骤然起身。看见坐在他面前的自己,才又松了口气。

「怎么这么暗?」纪冉起身后呆愣看着自己,浑身都没有下午时那样的邪气。更像隻刚出生的小猫样,迷迷糊糊的不晓得世界为何物。

「已经打烊了。人都走光了。」范夏轩收回紧盯的视线,把目光放在仅剩一盏的灯管。

「哦。」纪冉像查觉到异状,起初先是看着桌上的那摊水渍,随后摸着自己的脸颊发现到一件事。纪冉率先看着自己,用手抹了抹嘴唇上的唾液。

接收到讯息的自己当然明白纪冉的言下之意,当然还有那隐藏在眼神之中的暗示。

范夏轩抽了张面纸递给他。纪冉先是擦了脸上的唾液,再擦向桌面已经有点乾涸的水痕。

范夏轩看了下时间,已经十点了。咖啡厅锁完后检查下门窗,便与纪冉肩并肩的离去。

他想起纪冉似乎不住在这附近。现在这时间也没什么公车了。纪冉也不是骑车来的。那他该怎么回去?

「现在没有公车了。」范夏轩先提起这件事。他打算让纪冉自己想办法。

「我知道。」

「那你要......」

纪冉忽然停下脚步,不懂他意思的范夏轩也只能跟着停下脚步。发现纪冉一直在盯着自己。黑暗中那双琥珀色双眸却意外的亮眼,但那双眸却带着不善的视线。

「什么叫我要?是你要吧!你说你除了带我回你家外,还有什么选项吗?」

范夏轩听闻后,当场傻愣在原地,嘴里还张着目瞪口呆。纪冉会提出这个想法自己根本跌破眼镜。他原以为纪冉寧愿自己搭车费很贵的计程车,也不愿意来自己家里。

「你要来我家睡?」

「是要问几次?不能吗?你妹这时间又不洗澡。」

洗......洗澡!范夏轩讶异地看着纪冉,他大概连自己脸上摆什么表情都不知道。

「你......你不能对别人......」

范夏轩话还没说完,纪冉一掌压在他的嘴唇上不让他继续。

「我不会对别人妹妹有那种想法!我对你妹没兴趣!」

范夏轩被纪冉摀住的嘴只能发出呜呜来抗议。那大掌甚至连自己的鼻子都一起罩住,呼吸有些困难。但纪冉手掌心的气味却一丝不毫的被自己吸入。掌心透出的温度让自己不敢正常呼吸,他一想到自己的鼻息全吐在纪冉手上,很是不自在。

最后他只能妥协,把纪冉带回家。回家时,走廊客厅全是暗的,唯有浴室的灯还亮着,里头传来洒水声。

范夏轩心想不自于这么刚好吧?范海馨都这个点了肯定睡着了,会在里面的只有......

果然,大门刚关上纪冉刚踏入走廊时,浴室的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雾气腾腾,从雾气里慢慢走出一抹身影。是赖海英。

「嗯?夏轩跟......纪同学?你们怎么这么晚回来?」

幸亏赖海英早就在浴室穿好衣服,出来时跟上次一模一样。她讶异地看着站在门口的范夏轩跟纪冉。

「有点事耽误到下班了。」范夏轩大致说明下原因,便领着纪冉走到自己房间里,关门。

领到房间后范夏轩松了口气,他就是担心赖海英会东问西问。他瞥了眼纪冉,发现后者很好奇地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停在自己书桌上的一个小盒子。

盒子相当精简。整体是用木头做的,外盒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点缀。儘管如此简单却吸引人目光。

「那是什么?」纪冉指着书桌上的盒子,扭头问自己。目光透彻出一股好奇。

范夏轩不语,把书包放在靠墙边的地板。走了过去把盒子轻拿在手上。纪冉见状走近想一探究竟。范夏轩打开了盒子,里头是把非常普通的手术刀。但怪异之处就在于刀子还用一个透明袋子装着。撇过袋子,一般手术刀需要到这样用盒子装着在旁人眼里或许真的奇怪。但这刀子其实还有一个不起眼的点。

纪冉皱着眉头,大概眼尖发现那个点了。那把手术刀刃上有着一丝一丝的褐色纹路。纪冉先是认真的看了刀刃,随后瞇起双眼看着自己一言不语。

这把手术刀上有血。

「这把是我爸爸送我的。他是个在手术房度过馀生的一个医生。」

「上面怎么有血?」血对于纪冉来说肯定不是什么会让他害怕的一个存在。

范夏轩不禁当着纪冉的面回想起过往。盯着手里那歷经许久的手术刀,当时爸爸在他耳边的叨唸他似乎都能一字不差的背出来。

「你要不想说就别说了,我像是会勉强你的人吗?」纪冉頷首往自己脸上靠近。那双瞪得老大的杏仁眼眸直盯着自己。

范夏轩忍俊不禁,明明一直强迫他的就是纪冉。但是对于纪冉的强迫他大多数都欣然接受,除了那次外。但面对眼前的他,范夏轩知道自己能够忘记今天的事。他不晓得原因,每每看见纪冉,对他应该要有的怨恨都拋之除外,只留下好的。

「那你愿意听我说吗?」范夏轩鼓起勇气回视纪冉,纪冉只轻点了头。没什么太大的表现。

范夏轩收回视线,看着那把染血手术刀,那些埋在心里的话全数一股涌了上来,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头。

他爸爸范琛是个医生,做了多年手术的他几乎所有手术都圆满成功,很多名人也会开高价就是为了给范琛动手术。但基本上一律都被拒绝了。而这一切都看似很正常的生活却被活生生打断。

范夏轩其实不是最大的,他家里还有个哥哥。他跟哥哥相差四岁,他对这个哥哥几乎没印象。以至于赖海英提起他时一点思念的想法都没有萌芽出。

他这个传说中的哥哥有着先天性的心脏病,刚出生时血液氧气浓度很低,必须一直做手术来改进血液浓度。虽然一般正常生活是没问题,但随着成长身体体型越来越大,心脏会慢慢负荷不了。于是决定要动大手术来保全他未来的生活,在他哥哥十岁那年。

一直以来的手术都是范琛亲自下刀,但到了最终临头他却开始怯缩。他几乎做过任何手术,当然也包含心脏。但是面对眼前要开刀的人是自己的亲人,范琛脑海始终挥之不去手术假设失败的想像。如果失败了,他将会是杀死他儿子的兇手。

故事说到这边这结局显而易见。范夏轩看了眼坐在他床上的纪冉,他低头不语。直到像是察觉到自己没有再继续说时才抬头。脸上显露的是以往没出现过的凝重,却多了一丝哀伤,但很快就不见了。

他哥哥去世后,范琛一蹶不振。成天窝在房间足不出户。范夏轩六岁那年他始终记得范琛对他说过的话。因为那话对自己来说打击太大,由此可见范琛对自己说了多么浅显易懂的话,能让只有六岁的自己把话一直放到现在。

「你知道哥哥死掉了吗?你知道是爸爸杀死哥哥吗?你觉得哥哥会原谅爸爸吗?肯定不会吧!」范琛双手压着范夏轩的肩膀死命的握着。

「你知道吗?杀人要赔命的。所以爸爸要把命赔给哥哥,让他下辈子用我的命继续活着!这也是最好的办法!」范琛把额头抵在范夏轩的额头上,死命地往前撞倒是范夏轩的头只能一直往后仰,直到撞上墙壁。

范琛把一个木盒轻轻递给他,抚着自己的小手主导把盒子开啟。里面就是当时给纪冉看的样子。用透明袋子装住的一把手术刀,上面还沾着血液。他不记得当时自己的反应了,却始终都记得范琛说的话。

「以后别忘了你哥哥!看到这把刀子你就要想起是你爸爸亲手杀死他的!听清楚没!」他记得范琛最终还是像发了疯般不停摇晃自己。

「夏轩,以后你要长大成为好的大人,别跟你爸一样杀人了,绝对不要轻易去残害任何人。懂吗?」范琛最后离去的那句话,对比前面几句,是个正常父亲才会说的。只是自己再也没办法让他看见成为好的大人那时候了。

范琛最后自杀了。

叩叩!

房间门突然响起微弱的敲门声。像是不想打扰到他们谈话似的。

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纪冉率先起身开了门。是赖海英。

她早已吹乾头发,看着自己一眼又转向手上的木盒,思忖后把掛在手上的一条浴巾递给纪冉。

「我帮你准备一条浴巾了,全新的。你们赶快洗澡睡觉吧!很晚了。」赖海英别有用意的看了眼范夏轩,而后者也知道赖海英的意思。把木盒盖上盖子放回原处。

赖海英是知道这件事的。但她却没有把东西没收,反而是继续放在自己这边保管。她甚至没打算要拿来看是什么。对赖海英来说,她或许比范琛更希望自己不要忘了他还有个爸爸跟哥哥。相较于哥哥,他几乎没印象,有记忆以来他们口中的哥哥就已经去世了。

范夏轩从衣柜掏出一件宽松的休间服以及全新的内裤。他把东西拿给纪冉,示意要他先洗。但后者没接过东西,倒是楞着看着自己。

那眼神很复杂,但范夏轩看得出来那是在关心他。范夏轩露出笑靨。

「我没事的。这都很久的事情了,瞧我也活得好好的。」范夏轩大概知道纪冉想问什么。这不是特地安慰他而掰出来的,范夏轩现在的确过得好好的,没有特别的阴影。

纪冉移开视线哼哼的笑了几声,难得安静的取走自己手上的衣服,转身离开。

看着他离去,范夏轩又瞄了眼木盒。他知道范琛想要我们一家人都要记得他跟哥哥曾经存在过,他那么费劲的把开过哥哥的手术刀偷藏起来,最后还把他封存交给自己,无非为了要让自己知道他哥哥的死去就是范琛亲自下的手,那把杀人凶器还残存的血液也确实证明有哥哥这个人的存在。多亏范琛的这个举动,自己在心里的确为了他们两个保留些空间。

那些话虽然小时候打击过自己,丧父之痛却也在照顾范海馨中渐渐淡去。因为赖海英把所有的责任往肩上扛,她开始昼夜不分的往外工作,范夏轩只能被逼迫长大去照顾范海馨。日月如梭,待他又想起范琛的事时,他已经能淡看这件事了。

范琛在他心里永远不是杀人兇手,而是一个为爱而寻死的笨蛋父亲。

自己就这么呆坐在床上,直到门口出了声才察觉到自己发愣了将近三十分鐘。

纪冉还湿漉的发丝沿着脖颈滴了下来被衣服渗透。他头上披了条天蓝色的毛巾却也没动手擦拭,任由水珠在他身上流淌。

「怎么不擦头?」

「我懒。」纪冉一屁股坐在自己旁边转头看着自己,脸上还是那副表情。难不成那件事让他打击过大?

「那我先去洗,你头发赶快擦一下,吹风机在那边。」范夏轩指了指掛在书桌旁边的吹风机。随后准备起身。

忽然一股力量拉着自己的衬衫后摆,又把自己拉回床上了。范夏轩看着那隻拉着自己衣服手的主人,一脸不解。

「我说我懒,你不懂吗?」纪冉那双琥珀色的瞳铃直勾勾的看着自己。范夏轩顿了会,脑袋一亮才了解纪冉的意思。在日光灯的照耀下那眼珠格外的闪烁,像面镜子般。导致范夏轩想拒绝这无厘头的要求都有些困难。

范夏轩跪在床上,看着比现在比他矮一颗头的纪冉,手里正不停的来回擦拭。纪冉的头发就是褪过色的模样,仔细看还能从发旋中看见已经稍微长出黑色的发丝了。纪冉的头发以男生来说算柔顺了,些许是天生的细发丝,让纪冉给人有时候会有点乖顺的错觉。

床的对面是衣柜,衣柜旁边藏了个落地镜,一个人高度的那种。范夏轩偷瞄了眼纪冉,发现后者竟已经闭上双眼似乎很享受这一切。纪冉平和的脸部,跟在咖啡厅时一模一样。此时看似更为乖戾。范夏轩看着越是着迷,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缓慢。

忽然镜中的纪冉睁开双眼,先是慢慢回神再环顾四周,发现了衣柜旁边藏了个镜子。范夏轩和他在镜子里交会过眼神后马上躲开视线。随后一个跳跃衝到书桌旁拿起吹风机。

正当自己准备打开开关时,纪冉一把抢过吹风机,让自己赶快去洗澡。像被抓包的羞愧感涌上心头,范夏轩匆忙的抓了套衣服就赶往浴室避难。

洗完澡后,纪冉早已把头发吹完。但他却没躺在床上,只是坐在床的最里面靠着墙滑着手机。

「怎么还不睡?」

纪冉抬头看着自己,莫约几秒后又把视线放回手机上。范夏轩假装收拾衣物,而内心却无法平復。在寧静的空间,没有多馀的声音,只有自己摺叠衣服时不时传来的沙沙声,以及在体内不停快速跳动的心跳声。明明知道纪冉听不见那过快的心跳,范夏轩却还是像做贼一样不停的瞄着宛如一座雕像的纪冉。

在东西都弄完后范夏轩便起身关了电灯,看了眼被月光照耀的时鐘,已经半夜十二点多了。再不睡明天肯定睡过头的。

「我睡外面好吗?」他单脚跪在床上,膝盖陷了进去。

纪冉頷首,抓过棉被躺了下去,床重重的晃了下。见状自己也赶紧抓着仅有的一条棉被轻轻地躺了下来。

纪冉背对着自己,应该是要被黑暗垄罩的房间此时却从窗户外透出一抹暖色月光,替自己照亮纪冉的背后。月光的辅助下,纪冉被压扁的发丝看起来就像太阳一样温暖。

自己给纪冉穿的休间服是买错的,尺寸大了几号。当时想说纪冉的身形明显比自己高,所以就把那买错的休间服给他穿。只是纪冉穿起来竟也是驾驭不住。宽松的后领把纪冉的后背露了大半截。还能清楚的看见连接脖子到后背上明显凸起的颈椎,一节一节的。在头发的遮盖下若隐若现的后颈格外动人。

忽然纪冉一个大翻身,原本面对自己的是那被月光照射下显得白皙的后背,却突然变成琥珀色的双眼。那眼睛睁的老大。原本就很透彻的眼眸在此刻却变得相当接近透明。

砰咚。砰咚。

像是做贼心虚,原本平静的心跳却在对视的那瞬间加快。纪冉转过身看着自己,却没说半点话。就好像只是在发呆。面对着他的注视,范夏轩捨不得移开眼。侧躺的纪冉,散落在脸庞上的碎发让他看起来没了往常的小霸王风范,倒像是一隻乖巧的小猫趴在一旁看着你,等你抚摸他的背脊。

范夏轩现在就想照一下镜子,他想看清楚自己现在的表情。他甚至想知道为何每次看见纪冉,目光都会跟随着他。为何自己总能原谅纪冉对他的所作所为,儘管是如此过分的事情,他都能一一谅解。

而此刻的心跳加速又代表着什么?

「睡不着吗?」范夏轩打破沉默,他自认作为待客者要询问一下客人是不是认床。

纪冉摇摇头。到了夜晚的纪冉似乎格外安静,被下了魔咒似的。

「那把手术刀,对你来说意义很大吗?」纪冉终于开口,但提出的问题让范夏轩感到意外。他居然还在意着那时的话。

那把手术刀对自己来说是范琛给他的最后遗物,也是证明他哥哥的唯一存在。但就其他方面来说也是这个家的唯一疙瘩。生前以高超的医疗技术闻名的范琛,却也是为了这技术而死。

「对我来说可能是可有可无的,但我知道对这个家而言是必须的。」范夏轩露出苦笑,范琛自顾自地把这东西留给他,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存在会被这个家抹灭,他希望所有人都能记得那个很厉害的范琛以及那个间接被他杀害的儿子都曾经活在这个世界。

纪冉没再出声,自己也早已经挪开视线。他心想该睡了。

闔眼的瞬间眼皮的酸涩感袭来,但别于眼睛的疲劳,还有一个东西在他闭眼的瞬间凑了过来。

范夏轩觉得自己的嘴唇被一个软呼呼又温热的东西轻触,很快就离开。他讶异的睁开眼,眼前被那双褐色眼眸给佔据。范夏轩察觉纪冉靠自己靠得很近,彼此的鼻息相互吐在对方脸上。热得自己感觉脸颊要烧了起来。

刚才那是......

心绪还没整理过来,他亲眼看见纪冉又再度扬起脸颊轻嘟着润红的双唇在自己的眉宇间如蜻蜓点水般点过,那软绵绵的触感降临的瞬间,范夏轩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如同被点火似的快速在身体上蔓延开来,如同漫天大火,一发不可收拾。

范夏轩真慌了,窝在被子里的手掌一下握紧一下放松来回几次。纪冉像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单扬起一边嘴角一边退回床上。虽然这笑容很邪魅,但是那眼眸一直都很热烈。

「你......」范夏轩总想说点什么,却又毫不留情地吞了回去。

「睡觉吧!」纪冉又躺回当初背对自己的模样,只是那宽松的后领被他拉得紧紧的,一丝丝肌肤也没露出来,只有隐藏在发丝下的颈脖如同捉迷藏般忽隐忽现。

范夏轩觉得时间像是停留在这一刻似的。纪冉安稳地躺在床上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刚才的行为就像是自己精神不足而幻想出来的幻象,只有眉宇间以及嘴唇上那依稀残存的馀温告诉自己,刚才的不是幻觉。

触碰的那一剎那,心里那股悸动感像是快承接不住般从身体里满溢出来。

范夏轩察觉到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