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金虎被任命为临江守备,程德全也与达桂通了气,等临江州升为府,便为他谋一个同知或是通判的位子,这几天却一直留在呼玛没有回去。

“虎子,我想来想去,还是算了,咱不是块当官的料,替我将这官辞了罢。程大人与达桂将军的好意,我只能抱歉了。宋大人的奔走,我也感怀于心,下次请他喝酒赔罪。”

众兄弟都聚在了呼玛喝酒畅谈,高金虎却忽然冒出了这么一番话。

“也是,我也觉着还是过去兄弟们一起纵横来去来的舒服,大块吃肉大块喝酒,来去都是兄弟一块,二虎去了临江,我还怪想他的。”

王伏白大咧咧的说着,直性子的人就是这样,直接表达心中的想法。

高金虎有些感动,拍了拍王伏白的手,说道:“是啊,铁锤,还是跟兄弟们一起来得开心,我一个人孤鬼似的在临江,心里真不好受。”

林虎皱着眉头说道:“你们就这点出息?”

“二虎,我知道你是不想担责任,可我问你,让百姓吃饱穿暖过好日子,是不是一个男子汉的责任?你何时才能清醒过来,负起一个男人该负的责任?”

这话说的极重,可以说毫不留情,知道的人都清楚林虎是在指高金虎对感情的逃避。

林虎发怒的时候,有些怕人,但都知道他只对性命相托的兄弟发怒。

“还有你,铁锤,你如今想着用王伏白这名姓,就要对得起你娘当初对你的期望。造福一方百姓,为人所称颂,即便不能扬名,也能无愧此生。眼下我们有了安生兄弟,已经看到了希望,还不好生打起精神,好好的干一场?”

林虎朝着王伏白一顿呵斥,看着他满脸憨笑却眼中尽是精明,又好气又好笑。

“看看胭脂沟的变化,呼玛各处的变化,难道这样的日子不过,还要去当马匪吗?二虎,你正经也是个六品武官,地方转民治,还能再上一层,主政一方。不说光宗耀祖,为了百姓着想也是应该。当初我们不要命的打老毛子是为了什么?还不是盼着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能过上好日子?”

“再说了,如今我们不再是马匪胡子,而是朝廷的官,正正经经的出身,咱们都跟着安生兄弟好好整一番事业,功成名就了,别说衣锦还乡,说不定你那事还能成。”

高金虎心头巨震,知道林虎是在说什么,当初兄长死后,寡居的嫂子操持家中,让他生出了孺慕之情,却未曾想为流言所累,寡嫂家中听信了谣言,定要接她回去守寡,断不能因改嫁而辱没门风。

后来他才明白,自己不仅敬重品格高洁的嫂子,不忍心看她忍受礼教的迫害,也渐渐生出了不伦之恋,让他痛苦万分。

之后又是一连串的波折,既心疼嫂子在娘家所遭受的摧残,又为矛盾的心理所折磨,意志消沉之下辗转才来到林虎身边。

林虎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兄弟协力其利断金,到时候能为朝廷看重,也好有个更好的出身,说不定,寡嫂家中能因为他的身份地位而改变态度。

这让他有些松动,低着头沉默着,也不反驳。

李安生也趁热打铁,挤到高金虎身边挤眉弄眼,“二虎,时局多变幻,世事多艰,想要照顾身边人亲人不受磨难,便要手上先掌握一定的实力。我们不是约好,要是这大厦倾覆,我们便轰轰烈烈的干他一番事业?我们的实力壮大起来,才能荫护想要荫护之人。要是那人在京城,大不了打进京城便是。”

这话说的大逆不道,可他们兄弟几个却有了默契,最为反动的金翰圣也眯着眼说道:“就是,打进京城,到时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只怕一众跳梁小丑争相来献媚,什么礼教规矩,还不是拿来踏在脚下的?”

刚听李安生的话还气势凛冽,可一听金翰圣这两句,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高金虎满面通红,像个害羞的小媳妇,原来金翰圣知道他的事是这么个故事,金翰圣因鬼计多端点子多著称,他私下里偷偷找这神棍问过计。

如此一来,众人都知道自己心思并没有放下,也就无法再掩饰了。

李安生忍住笑,一本正经的说道:“金才子的话是这个理,一切破规矩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渣,以无法为有法,一法破万法,等老子有了实力,老子就是法。”

金翰圣这家伙跟他们当了劫匪又共过患难,俨然也与众人融为一体。

而一旁始终带着友善微笑的云飞扬则乐呵呵的看着一干豪杰笑闹,感受着不一样的气氛,总有些感动在心头,却说不上是怎么回事。

他早就仰慕林虎等人的抗俄声名,一同来了漠河,才知道李安生与林虎他们今年做下的大事,无比振奋之下留了下来,前阵子在王伏白手把手的教导下,成为了对岸沙俄金厂以及额尔古纳河采金俄商的又一大噩梦。

即便李安生他们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但他本身就是豪侠性子,丝毫不以为意,要不是朝廷腐败如此,也没有国家民族如此多难,李安生与林虎他们的所作所为倒是能看到些希望,于是便留了下来。

李安生朝着云飞扬挤了挤眼睛,说道:“小云,我听说你这两天满山跑着追一头大林貂,怎么样,有进展没?实在逮不到就算,跟我回墨尔根吧,我在那边认识个鄂伦春大叔,打猎可厉害了。”

云飞扬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这小家伙昼伏夜出的,个头也大,显见是有年岁的,狡猾的很,倒真是不好逮。”

王伏白讪笑着,拽着李安生说道:“小云可好玩了,让他在这里陪哥耍几天,我教他打枪呢。”

李安生故意摇头道:“我跟金才子到墨尔根去练兵,师傅最近忙着打探瑷珲俄人动静,我身边又没武功高强之人,万一给老毛子刺杀怎么办,不行,为了我的小命着想,还是让小云跟我走。”

王伏白顿时猴急的搔了搔头,手掌不住摩擦着,腆着脸笑道:“要不你在呼玛呆几天,等你师傅回来再回墨尔根?”

那热情的劲头,真是叫李安生无法消受,忍不住阵阵发毛,铜铃般的眼睛不住的做桃花状抛媚眼,受不了啊受不了。

原来王伏白一直打算给韦镜心置办皮货,等冬天来了就能不受罪,眼下这天就已经够冷的了。

这关外最好的皮货便是貂皮,而且还是个头大的林貂,也叫黑貂或紫貂,俗话说‘风吹皮毛毛更暖,雪落皮毛雪自消,雨落皮毛毛不湿’,要是能给韦镜心做一袭貂皮大衣,做顶貂皮帽子再整双保暖的皮靴子,这天寒地冻的,女儿家也好少受些罪。

也难为王伏白一番心思,李安生也只是适度打趣,再捉弄他只怕是要恼羞成怒了。

“其实我早就想好了,咱们这粮食收成大家都看在眼里,要是流民招收不得力,这粮食便要‘谷贱伤农’。也不能都种粮食,除了甜菜、油菜籽等经济作物,还要鼓励农民们专门从事养殖业。比如养殖这紫貂、蓝狐与貉子,用作达官贵人豪绅之家的皮货,我们也可以顺势开皮革加工厂,甚至直接做皮衣皮袍子皮靴等。马上梅宝聪要带人来齐齐哈尔办皮货厂,兼做马鞍、皮带、皮靴等,也好跟他合伙。另外,养殖鹿、麝等动物用以取药材做高贵补品,哦,对了,还有水獭,不仅皮毛有用,獭肝、獭骨还能入药,这效果不是一般的好。光是运粮食出去,只能缓慢的积累资本,而养殖业不仅能出产皮毛与药材这些高档货物,还能用于加工获得更高的附加值。”

王伏白跟云飞扬都听得目瞪口呆,就连林虎也是愕然。

金翰圣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养鹿倒罢了,古已有之,只是这养貂靠谱吗?连貂、狐之类都能养?要这是真的,只怕又能发一笔大财。要真能养成,只怕钱还没赚到,祸事倒是一件接一件的来。你想想,近些年来物价飞涨,一张上好貂皮在京城能卖到百多两银子,普通些的卖上五六十两银子也是不成问题,您准备养多少?养上几万头就是数以百万计的银子,你这是在引火烧身啊。”

李安生细细一想,倒还真是这么回事,貂养殖在后世还是建国后开发北大荒那会才有的吧,的确太超前了些。

关键是这些高级皮毛太珍贵太稀罕,又是最难捕猎到的,价格才会那么的贵。

“养是肯定能养的,你看我在这上头说过大话没有?只是你所说的倒的确如此,我们发财发的太快也会惹人嫉妒,有些权贵我们可暂时惹不起。如此说来,将来只能秘密的往国外出售,卖给那些洋人。洋人比我们更加有钱,也更加豪奢,开拓外国市场倒是件好事。”

他自然不会因为惹祸上身而放弃养殖紫貂等高级皮毛动物,而是想好了更为妥当的办法。

“眼下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六畜要养,能赚钱的动物我们都要养,不养可惜啊,看看满山遍野的青草、树叶、嫩芽、树皮、苔藓、蕈等天然饲料,另外我们发展农产品加工产业之后剩余的豆饼、面麸皮、高粱渣、玉米渣、豆类、豆皮和大麦渣、白薯秧、青草、花生秧,这些都能当做上佳的饲料。除了皮毛,六畜养殖好啊,能吃肉啊。”

这话倒能引起他们的共鸣,这个时代的百姓还真是苦,肚子都吃不饱,更别说吃肉喝奶,就想李安生说的,粮食丰收不算啥,百姓丰衣足食不算啥,要能吃的起肉,才是真正的富裕。

是的,李安生的目标是让百姓们富裕起来,这是多么伟大的理想。

是啊,只能是理想啊,要想实现这一步,可要有多么的艰难,连云飞扬都知道,家中有百亩良田的中户都做不到天天吃肉。

“除了养殖高附加值的动物,还要种植高附加值的作物,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人参、防风、甘草、黄芩、龙胆、柴胡等等,我准备在墨尔根办一个中草药种植基地,现在不种,到时濒临灭绝了,可后悔莫及,总得给后人留点什么。”

林虎他们是习惯了,云飞扬却是觉得长了见识,除了粮食加工,还养殖、中药,想来百姓们是再也不用顾虑‘谷贱伤农’的了,这样的百姓可真幸福啊。

他忽然觉得这趟北上是来对了,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