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是个来历不明的人,可他出现在春桃视线,与她相依为命,她总是一如既往的信任他,愿意将他当做亲人看待,是因为,那是一种莫名的亲近。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春桃当然清楚,每次赵大那充满慈爱的眼神中,春桃都能看到些什么,感受到点什么。

林虎一直知道,赵大,也就是赵石生,是春桃的亲身父亲。

十四年前豪侠任性的赵石生离开了家加入了胡子,快意江湖,甲午年也没少打日本人,后来浪子回头回到家才发现,家没了。

抛弃妻子的罪孽让他几乎直不起腰,几经寻访,才得知他走后,妻子便得了病,是春桃将自己卖了银子,才让妻子活了命,后来也靠着春桃寄些银钱回来,才能活一家子的命。

他养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春桃最大,二女儿与大儿子都饥寒生病夭折了,后来灰心失望的妻子改了嫁,跟着行脚商人不知去了哪里,两个孩子也跟着走了。

赵石生饱受了良心谴责,也忍受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痛苦,隐姓埋名到了胭脂沟,想要默默照顾春桃。

春桃早就心灰意冷,只想在胭脂沟了此余生,后来赵石生带了路上救得的小雀儿与她生活在一起,让她有了家的感觉,也万分珍惜这份难得的温情。

她依稀还有童年时对父亲的印象,虽然不那么真切,赵石生的相貌也因岁月沧桑有了变化,但她还是能够从蛛丝马迹中猜到点什么。

要说恨,她也是有的,只是早已释然,能够到这步,早已明白人活着实为不易的道理,不会再去计较过去。

之所以没有拆穿赵石生,只是心头的那条隔阂而已。

林虎那三个响头,是在告诉赵石生,他会好好的照顾春桃,就是这样,让春桃的心防瞬间的崩塌,忽然间就懂得了许多。

历经人世沧桑,唯两个字,珍惜。

赵石生安静的去了,带着安详的笑容,从此再不能守护春桃,可是,总有些东西留了下来,含义隽永。

李安生抱着丁小黑,告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他们都是自己的亲人,谁要伤害他们,就要踏着自己的尸体过去。

所有的仇恨,都牢记在心,亲人的血不能白流。

他只觉得经历了今天的事,自己忽然成长了许多,脑子清晰了许多,失去救命恩人赵石生的痛,被他深埋心底,要想不再经历这种痛苦,就要迅速的强大起来,甚至,剥夺别人的生命与一切,才能活的更好。

瓦伊利很没有骨气,招出了幕后主使,果然是那个大矿商库莱恩,以及他背后的阿穆尔权贵,或许还有海兰泡的影子,这些债早晚都要讨回来。

林虎手刃了瓦伊利以及一干俘虏,玉蜂儿展玉伯亲自奉上利刃,在旁默祷。

这次李安生与林虎带出来两百余人,伤亡过半,完好无损的没有,重伤四十五人,轻伤一百零六人,其余的都壮烈牺牲了。

如此惨痛的挫折,让许多兄弟都满含泪水,这些都是朝夕与共的生死兄弟,能够掏心窝子的好兄弟。

转战多年,那些心志不坚定以及不合格的早就被淘汰,剩下来的都是能够同生死共同命运的,可是,他们却先一步的去了,无法再完成共同的理想。

林虎拍了拍李安生的肩膀,生怕他钻进牛角尖想不开,说道:“生死有命,皆不在我等手上。正是有这些难以承受的生离死别,我才招安胭脂沟。路还很长,总有些兄弟要离我们而去,又有新的兄弟加入我们。何时才是彼岸,才是归期,我不知道,可是,忘了来时的路,多看看要走的路。兄弟们会在天上看着我们,我们好好的活着,就是对他们最好的交代。”

这番话很是动情,李安生心头痉挛着,似乎左冲右突,想要找一个出口,想到丁小黑声嘶力竭的那句话:哥,要死我们一块死。

痛痛快快的干一场,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玉蜂儿展玉伯很为林虎等人的兄弟情义而感动,上前轻轻说道:“虎哥,弟兄们的仇,我记着,要报仇算我一份。”

这家伙说话从不拖泥带水,也不轻易承诺,但是说出口的话,都是一言九鼎,正因为如此,才让人能够忽视他贪图美色的缺点。

“这次多亏了展兄弟,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下次我们把酒言欢。如今我们便不久留此地,赶着回去安顿,也怕漠河有个闪失。”

双方都不用太客套,知己知彼,豪情万丈之人。

玉蜂儿展玉伯本来在额尔古纳河边清剿河上私自采金的俄匪,归来时听说林虎到了齐齐哈尔,立即快马赶回,到了齐齐哈尔又听说林虎刚刚南行,才一路追了下来,这才使得林虎等人逃脱了一劫。

展玉伯思虑再三,还是说道:“便让我送哥哥一程,此去俄匪兴许还在路上设伏也不定。”

李安生见他态度诚恳,丝毫没有半点匪气流露,不知道他往日的杀名是如何出来的。

端的是好卖相,又不居功,态度文雅,倒像是个读书人家出来的公子。

有他一路护送,倒是能让绷紧的神经略为松懈下。

一众人便上路,也不多话,默默的赶路回齐齐哈尔休整。

林虎不是宽慰着伤心流泪的春桃,李安生则忙着照看受伤兄弟的伤情。

程德全早听人报讯,派了人手与医师,也调集了几辆马车,让受伤的兄弟也好及时救治。

又用棺木收敛了阵亡的弟兄,又是一阵的伤感疼痛。

安顿下来,已是半夜,李安生几乎虚脱,但仍咬牙忍住,肩膀上的责任重大。

少年侠客云飞扬也忙前忙后,帮着照料伤者,没想到他倒是一手的好手艺,对救治用药颇有心得。

云飞扬与展玉伯站在一起,真是一时瑜亮,同样是英俊潇洒,一个是阳刚爽朗,一个是阴柔俊美,倒像是赵子龙与吕布。

林虎也是暗自喝彩,正该要英雄豪杰辈出,才能让这残破世界有望能鲜活些。

他现在明白,当初选择招安胭脂沟多少还是错的,他想要安心平静的度过余生,人家未免会放过他。

说不定什么时候沙俄又要派兵过江来,那是还是要国破山河碎,百姓流离。

经过了这场劫难,无数人成长了起来,包括丁小黑与铁远他们,也是有了股沉稳之气。

略微修养了两天,众人便上路,与来时相比,多了许多的棺木与伤痕。

展玉伯仍然执意护送,云飞扬与吴焕文也在队列之中,倒是颇有胆略与义气。

春桃不便南下,便仍旧回胭脂沟,她打算让赵石生的尸首葬在胭脂沟,也好有人为他守灵居丧。

展玉伯倒是够意思,一路护送到了瑷珲,仍然执意要送到底。

经过瑷珲曾经被烧的残破城郭时,展玉伯指着那些依稀可见的俄军士兵说道:“兄长在北,小弟在南,纵横来去,虽然畅快,但只感觉力有未逮,要想跟老毛子干,还得要众心齐力,这才追随程将军。今日我倒要立下誓言,早晚要踏平此地,将老毛子赶过江去。说不得,还要收复旧山河。兄长们,当共勉之。”

这话说得豪情四溢,就连李安生也是心驰神狂。

只是奇怪后世为何没有展玉伯如此人物,想必历史磨灭了太多的英雄豪杰。

“好,当共勉之,早晚要报此国仇家恨。”

林虎也好,李安生也好,众多兄弟也好,都暗下决心,要好好的找老毛子找回梁子。

让他们知道,我们不再是清国奴,而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