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洞中黑窟窿东的,一时之间也看不清有多少人聚在那边,也有人陆续赶过来,渐渐的,黎明破晓前那段最黑的时光过去了,天便有些亮了起来。

三三两两的有四乡里的商贩过来,就在城外摆开摊子,准备迎接开城后出来买东西的顾客。

多半是些蔬菜瓜果以及日常所需用品罢了,要买其他东西,还得去迎恩门。

稍站了会,城门便开了,乞丐们也没有一拥而入,而是排成了队,并且先让商贩们先行进去,遇上城内有马车出来,还帮着唤后头让开些,别耽搁了城内人出去,以免堵在城门洞里。

这倒让李安生啧啧称奇,国人是最没有排队观念的,公共道德观念也淡薄,从这些毫无质素的乞丐身上,倒能看出齐齐哈尔往日的井然有序,可见程德全此人的能力。

这时前头有车队出来,李安生便与洪老六两人直往后退,他们也没有进城的意思,索性慢慢往回走。

那车队显然是哪家大商行运货南下,浩浩荡荡,还请有镖局护镖。

洪老六注意到刚才那两个鬼鬼祟祟混在乞丐当中的人死死的盯着车队,不住的侧耳交谈什么,其中一人猫着腰往没人的地方走,凭借他的推断这人必然是当惯劫匪的。

显然这是劫匪的探子,目标便是眼前这车队,只是与他们无关,他也不想多事,瞧着这车队有自家的护卫更与镖局人马,说不准是谁劫谁。

这时有两个小乞儿,大的瞧着才十岁的样子,小的则五六岁样子,小的给大的牵着走,走路都摇摇晃晃,可怜必定是饿极了的。

两个孩子走到车队中间一辆大马车边上,跪下就磕了几个响头,嘴里还喊着:“求前面的大老爷救命,我等父亲得了重病,没钱医治,可怜我娘前几日打柴被野兽咬伤,家中没了活路,恳求大老爷发发慈悲,活我全家一回,小的我愿给你当牛当马。”

那稍大些的孩子口齿清晰,有条有理,声音哀婉,令人心头发酸。

也有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家大人教了这孩子,瞧这商队的气派,想要讹诈些钱财。

李安生倒是在城门洞中听过乞丐谈论这两个孩子,家中倒的的确确是这情形,洪老六还将身上的零钱塞给了稍大些的孩子。

两人出来都没带钱,只是有几个能够买份早点的零钱,李安生之前还想着是不是回去拿些银子来给这两孩子,又怕给了钱反而害了他们,打算让春桃过问下此事。

那孩子的话音刚落,便有人挑了窗帘子往外瞧了瞧,紧跟着有人喊停了马车,撩起棉布帘子就往下跳。

李安生定眼一看,好一个仪表堂堂的俊朗青年,衣着并不华贵彰显,但举手投足自有一股富贵气,想来是哪家巨商之家出来的。

“好乖巧的孩子,居然如此可怜,好生起来,别怕,有我呢。”

见那小的跪在地上起不来,那青年一把搂住,将他抱了起来。

那青年也不说话,只是伸手一张,旁边刚爬下马车的老仆便递了个两张银票出来,他也不瞧,接过银票便往孩子怀中塞,温言道:“孩子,你们能寻到我马车跟头来见着我,便是我们的缘分。好生带着钱回去,让亲人去宝来钱庄取银子,治病要紧。也不用你做牛做马,回去好生侍奉父母,我这银子便花的心安。”

许多人在这边围观,见了这青年公子仗义疏财一幕,纷纷夸赞起来。

那边等候的一群小乞丐也颇有些义气,奔过来朝那青年公子磕了几个头,便围在那两个孩子身前,朝着四周怒目而视,生怕有人见财起意一般。

那青年公子暗自称奇,笑道:“倒是我疏忽了。”

朝着身后拱手道:“还要劳烦孙镖头带这两孩子走一趟,务必送回家中再转来,我们先缓行便是,在前头等候。”

那个叫孙镖头的点头应是,将两个感激的涕泪横流的孩子抱上了马,问明了孩子家住何方,便纵马而去,一群小乞儿跟在马儿翻起的尘土中,叽叽喳喳,很是热闹。

李安生见那青年公子谈吐雅致,气度不凡,倒是生出好感来。

那青年所乘马车经过他与洪老六的身前时,分明听得一个年老的声音在说:“少爷往后万不可如此任侠,出手便是百两银子,须知这世道纷乱,那孩子何尝不是有乞儿头在背后唆使?”

这青年出手倒真阔绰,百两银子,还真不少了。

听得那青年低叹道:“我只出手银子,其他不管,只当真救了人命。更何况,只出手一百两银子,也许便可换一户百姓之性命,怎么都是值得的,被骗了也不可惜。”

这倒也是,那孩子的父亲如果病死,母亲又受伤在床,怕是也活不下去的,两个丁点大的孩子,还能有活路?

李安生听得分明,倒真为那青年的豁达感动。

洪老六将刚才发现的蹊跷事说了,刚才他也看在眼里,极不希望这等好心肠的人遭了暗算。

李安生想了想,也觉得有必要跟在后头瞧一瞧,看能不能做一桩善事。

两人回了宿营处,将此事跟林虎等人说了,林虎向来的脾气便是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便决意管一管此事。

商议下来,便由谨慎小心的苏凯与铁匠带着兄弟留守,林虎与李安生带着洪老六、铁远等人骑马赶上去看看。

那商队走的极慢,李安生他们远远的跟着,此时晨光大放,天渐渐的透亮起来。

走到一处驿道狭窄处,前面便是一座小山的山脚,驿道在前头拐了个弯才能继续走,只见涌出了一群打马而来的马匪,果然有情况。

林虎远远一望便知道这股马匪是在南边辽河一带活动的,却不知怎么来了北边。

那伙马匪也不多费话,打马便冲,朝着商队包抄的同时不住的放枪。

这伙匪徒约有两百多人,个个手中都有枪,也算是实力不错的,看样子是想直接将商队从中截断。

其实今天商队也着实走了大运,因前头那青年公子仗义疏财一事耽搁了些时辰,又为了等那孙镖头走的极慢,让那伙准备设伏的马匪有些急不可耐,怕天大亮之后引了官兵前来,所以不仅直接扑了出来,而且打算速战速决。

本来这些马匪只需要等在伏击处便可,另有一件要命的事情,那就是这伙马匪本来联结了齐齐哈尔当地的两股匪帮,想要一口吞下商队,谁知道冥冥中自有天定,这两股匪帮听探子报知了这商队主人仗义疏财一事,便都告辞而去。

马匪胡子自然有凶残的,也有明理的,许多人落草为寇,也有他自己的道,劫富济贫他们愿意干,但那些为富不忘行善的,他们不愿祸害。

这两股马匪都是本地流窜的,许多都是齐齐哈尔伏击人,从来不吃窝边草,商队主人对附近的乡民如此义助,让他们有感怀之心,所以辽河来的那帮马匪生怕事情败露,只能硬着头皮杀了出来。

要是那青年公子知道今日行善,竟然有如此一段因果传奇,乃是自己救了自己的命,真不知作何感想?

商队抵抗颇为顽强,尽皆护卫在了马车四周,幸好有无数车马挡住,倒能保一时之安。

林虎与李安生快马赶上,正好将阵列腰部给他们一顿猛揍,林虎弹无虚发,李安生也趁乱捡了便宜,击毙了一名马匪。

洪老六纵马冲进匪群,大刀挥舞出闪亮钢影,伴随着献血四溅,如狼似虎,势不可挡。

马匪被这一顿狠杀犹如当头一棒,猝不及防下阵形顿时便乱了,商队护卫这时蹩脚的枪法倒能捡点漏,干倒了几名马匪。

热兵器时代,骑兵仍然能派上用场,尤其是在这个时代,机关枪还没有普及,又没有坦克装甲车,林虎深谙骑兵与枪械的结合,让这些南边来的马匪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马匪,这几年纵横大江两岸,打的老毛子魂飞胆丧可不是吹出来的。

这次带出来的两百弟兄都是精锐,虽然只跟出来一半,但仍然如砍瓜切菜一般,轻易就将那伙马匪打的鬼哭狼嚎。

马匪头领见形势不妙,便丢下二十多具尸体以及十余名伤员逃跑了。

商队损失倒是不大,马匪们有心要烧毁些货物,只是没能如愿。

那马车中的青年公子倒是顾不上去查看损失,先出来感谢李安生与林虎等人的解围之恩。

一番交谈之下,李安生才知道,原来这名青年叫作梅宝聪,乃是宝来商行与宝来钱庄的少东家。

梅宝聪的爷爷梅葆安曾经做过翰林,任过国子监祭酒,因不满国子监沦为卖官之地而愤然辞官致仕,回乡隐居,当年也是程德全的恩师。

梅家是耕读世家,从梅宝聪父亲开始经商发家,三十余载竟成了豪富之家,在京城也颇有产业,后来更是举家搬迁至京城。

只是天不遂人愿,正当如日中天之时,梅父却得了风瘫,如今只能躺在床上,诺大家产引来许多叔伯觊觎,梅宝聪打算将产业重心转移一部分到关外,尤其是程德全主政的黑龙江。

这次将关外的商贸一分为二,东边在哈尔滨与奉天,西边则在齐齐哈尔,梅宝聪甚至将钱庄也在齐齐哈尔开了分号。

“这次马匪并不想着要我的命,他们只不过是想劫持我,给我个教训,让我失去这批货物,让我绝了将生意做到黑龙江来的心思。我也知道是谁在背后主使此事,只是家丑不可外扬罢了。”

梅宝聪惨然一笑,话说到这个地步,再明了不过,此时的他倒是有几分洒脱与刚强。

李安生知道他是个有决断的,也不愿多谈这些,于是问起些商行之事。

两人相谈甚欢,浑似没有刚才那出险情,李安生又引荐林虎等人给他认识,让他颇为惊喜。

“原来你便是传说中的俄人克星林虎?果然一条好汉,正应该你这样的英雄让俄人吃些苦头,也好收敛那无止尽的贪欲。”

林虎的确好卖相,高大威武,四方脸,浓眉大眼,顾盼间颇有豪杰气概。

众人正攀谈间,只见齐齐哈尔方向尘土飞扬,领头之人穿着兵甲,朝这边喊话,竟是程德全带兵出城来了。

这边刚与马贼交战没多久,齐齐哈尔那边边探知了情形,程德全正好在街市买菜,连忙扔下一篮子蔬菜瓜果,跟人借了马去军营带了一营人马出来追赶,生怕真是梅宝聪的商队遭了劫匪。

李安生又惊又喜,这次正是过来拜见程德全的,却不料在这种情形下会面。

举目望去,想必那位策马狂奔,穿着粗布衣服老农打扮,身上还有菜叶子的,便是程德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