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芝贵到了齐齐哈尔之后,立即与程德全办了交接,巴不得马上行使他的权力。

要知道,他争取这个机会是多么的不容易,将来的前程也是一片光明。

他的恩主袁世凯是对他寄予厚望的,而他自己何尝没有一番自己的盘算?

袁世凯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之位已受到严重威胁,他开始希望能接掌东三省,是因为东北土地辽阔,离京甚远,可暂避政争。当初庆亲王奕劻原本亦内定袁世凯为东三省总督,不过慈禧却表示,东三省好比后门,北洋好比大门,袁世凯离开北洋,大门无人看守,徐世昌与袁世凯交好,去了仍与北洋一气,于是改任命徐世昌。

袁世凯虽未得东三省总督一席,而由徐世昌出任,但仍可视为袁氏北洋势力伸张於关外。

但对于段芝贵来说,意义却全不一样了。

要是袁世凯出任东三省总督,那么他就是袁世凯手中的一杆枪,指哪打哪,徐世昌则没有袁世凯那样的威望,只怕许多事情要仰赖他,地位就不一样,将来的前途也不一样。

对于北京城的报纸披露了他得官的丑闻,但他相信庆亲王与袁世凯有能力摆平此事,他的眼光反而着眼于当下,他很珍惜这次机会。

临行前,袁世凯反复交待他,要引进美国资本开发黑龙江,最好是能提前做好与美国资本合作修建铁路的准备。

日俄想要瓜分东北,利用外力,尤其是美国的力量来抗衡两国的渗透,使袁世凯心中的东北基本国策。

收回漠河与瑷珲等地,李安生与林虎等人强势崛起,使得沙俄头痛万分,对黑龙江的控制力逐渐在削弱。

袁世凯不仅要试图将沙俄遏制在中东铁路沿线,还要用铁路来分割俄国的权益。

段芝贵刚一上任,便看到了李安生关于修建墨尔根到瑷珲铁路的报告,另外一叠文书,便是他刚坐上巡抚位子就急不可耐找来的黑龙江官银号的资料。

是啊,他的确急不可耐,瑷珲城的收回,墨尔根古驿道修通在即,加上墨尔根与齐齐哈尔等地的开发,他忍不住想要赶来上任,看看能不能捞取些政绩与好处。

李安生自己也没有想到,蝴蝶翅膀一扇,居然将段芝贵提前扇来上任了,要是在后世,段芝贵只怕还在路上慢慢走,还没等到齐齐哈尔就要给叫回京去,哪里用的着李安生提心吊胆,生怕段芝贵这些日子倒行逆施,破坏了大好格局。

段芝贵是个热衷名利贪恋钱财的人,黑龙江发展工商等事也听说了,少不得要捞上一票。

故而上来就要看看黑龙江官银号的运行状况,谁知不看则已,一看简直要气的跳脚,这收益远远不如吉林官银号,谁说黑龙江去年一派繁荣景象?

李二愣!段芝贵从牙缝里冷冷的透出三个字,眼神里尽是刀锋般的锐利。

“来人,将去年新办之金厂册簿拿来。”

他忽然想到黑龙江去年声势颇壮的自办金厂,如今或许有了出产。

黑龙江贫瘠人尽皆知,有油水可捞的出处可不多,金厂收益却是妥妥的,要是让他来经手,那么他为了得官的花销,不用多久就能回来。

“什么?”

可他不看则已,一看脸色都变了。

新办金厂乃是官商合办,自然也有帐目卷册归入齐齐哈尔衙署内,但段芝贵只是看了这金厂章程与度支,便骂起娘来。

股东分红太过优厚,这倒罢了,可四个小金厂的出产还要先满足两营兵马的军饷,因黑龙江新军筹办与黑龙江陆军讲武堂练兵处只是勉强尽了义务,有七成的款项需要省内自筹,正好,这些款项都由金厂出产的金沙来抵,而且还要付给黑龙江航运公司的运费,这很好嘛!由于新军所需款项过庞,导致原先的将军衙门以金厂收益为抵押,向黑龙江工商银行贷出款子补漏,金厂则用金沙向银行支付本息。

这样一来,几年内金厂都没有收益直接递交到省上来,甚至黑龙江省府还欠了金厂一笔款子。

那边几万人吃喝拉撒,金厂自身产出又丰富,想想都能肥了一大拨人,怪不得今年从关内来的流民罕见的群集往黑龙江而来,不少人甚至直接到墨尔根与瑷珲等地垦荒。

可肥了这么多人,总不见得让本大人,堂堂的黑龙江巡抚在旁边干看着吧?得,老子可不干,你们肥的流油,没道理老子在旁喝西北风,少说也要让老子占个大头。

段芝贵脑子开始盘算开来,要如何才能从中生生的割肉下来。

“李,李总办可曾到了龙城(齐齐哈尔)?算时日也该到了,到了让他立即前来谒见,不用递什么帖子,直接让他进内衙来。”

段芝贵是以布政使署理黑龙江巡抚的,此刻当然是在布政使司办公,以示谦虚,以及对前任的尊重。

虽然与巡抚同在内衙办公,但总要对即将离任的程德全表示些谦逊出来,不然前任还没走就急急的坐了那张位子,是要给人背后戳脊梁骨的,他可是个官场老油子,自然不会如此鲁莽,隔了那么几步,仍然不愿立时搬过去。

这话是在问布政使司参政邓观,虽说邓观这参政好歹也是从三品,但段芝贵一来便无比殷勤的奉承拍马,甚至还隐隐有揭前任老底来讨好段的意思。

官场自古如此,前任若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离任,必然会给下一任使些绊子,甚至布下陷阱,总么都要让下一任不痛快一番,才能出口气。

这来接任的要是识趣,便要夹着尾巴上任,最要紧的就是拉拢下属,培植亲信,那些被前任打压心有怨愤的自然会自告奋勇的出来主动破除前任的留手。

这邓观当然是此等人,早就打听好了段芝贵是个贪赃枉法的官,自然明白他们是一路人,巴巴的凑了上来,百般献媚。

“这李二愣昨日便到了,今天听说跟程公等人在仓西公园饮酒赏景,此子竟如此狂妄自大,不来拜谒上官,反而有闲暇饮酒作乐,不知是何居心?”

邓观早先因包庇呼伦、绥远等地的官员而被程德全打压,早就心生怨毒,此刻隐隐有指摘程德全的意思。

黑龙江人口主要集中在呼伦、绥远等地,即将设立的呼绥道也是重中之重,与齐齐哈尔所在的龙江府加起来,占了黑龙江财赋大半。

所以此地虽然农业发达,日渐兴盛,但也贪官污吏层出不穷,程德全几次想要惩办,奈何阻滞颇多,便是邓观等人在背后使的坏。

段芝贵人精一样,当然不会上他的当对程德全有所怨言,起码在邓观面前不动声色。

程德全交接之后流连未去,并没有急着到京城诣阙,而是整日与张朝墉等一干旧人饮酒作乐,让段芝贵心生不满,这不是在让齐齐哈尔的大小官员难堪嘛。

想要奉承新主子的,或者脸上抹不开,旧上官未去就急切的与新主子打的火热,徒招物议,有些忠心跟随程德全的,虽说没有辞官离去,也正好借此表明心态。

如此一来,齐齐哈尔大小官员分成三股,一股每日间仍旧与程德全往来甚欢,一股则铁了心的围着段芝贵拍马逢迎,而也有一股人仍在观望。

难道这些人也在怀疑京城的那些风声会整倒他不成?

段芝贵心生怨愤,却不敢直接发泄在程德全头上,而是将一腔的不满都转移到了李安生头上。

正在仓西公园与程德全看着风景的李安生并没有意识到,某人已经对自己怨念深重,而是怡然自乐。

程德全本来以腿疾的名义向朝廷上折请辞,但并没有得到准许,昨日得到准信,要他上京述职,他便听了李安生的劝,索性养起病来,趁着这些时日,将风湿好生料理好,省去奔波之苦。

李安生的分析入木三分,他当然深信不疑,段芝贵是兔子尾巴长不了,笑话,岑春煊这等重臣会错过天赐良机?瞿鸿机即便不赤膊助阵,也要从旁煽风点火。两人联手,袁世凯也难以抵挡。

他程德全资历浅人脉薄,离开黑龙江只怕是前景难料,他当然想继续呆在这个他经营多年的根基之地。

要是段芝贵被赶走,那么袁世凯与徐世昌都不敢再任用袁党中人,只能重新起用他,这点不仅是他,就连张朝墉等心腹近人也如此肯定。

程德全可不想风尘仆仆的赶到京城,还要急冲冲的再赶回来,白跑一趟,还不如在齐齐哈尔就近监督段芝贵,不要倒行逆施胡作非为。

不过李安生倒是希望段芝贵能继续贪赃枉法,到时候他们这边也好出些力气,喏,你们派来的黑龙江巡抚就是这个德行,果然是靠着献**买官而来。

既然袁世凯与徐世昌丝毫不将程德全放在眼里,让一个段芝贵来羞辱这位劳苦功高的实干功臣,那么也不用再顾忌颜面,生怕帮着岑春煊等人摇旗呐喊而得罪了袁党。

既然撕破了面皮,那么就狠狠的干上一场,起码也要让你明白,老子不是好惹的,不是好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