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那图如此嚣张跋扈也是有缘故的,当年到他爷爷那辈他家本来是要败落的,只不过因为庆亲王奕劻的缘故,才没有卖田卖房度日,反而有了荫护。

他爷爷少时进学与奕劻有交谊,因生的粗壮,时常为奕劻与一干顽童打架,长成又尽心为奕劻办事,皆是些不入流的龌龊事情,奕劻见他得力,且自认为王府家奴,也有些念旧情,便照顾了他父亲,也曾让他做过两任道台,到了查那图这会,虽说爷爷过辈,但有奕劻家奴这身份在,好歹也混了个协领,能够像他父亲那般鱼肉一方了。

查那图之所以没有贪着调往别处,而是一直赖在瑷珲。还不是看中瑷珲富庶有银子可刮,又天高皇帝远没人敢管他。

别人或许对他津津乐道自家为庆亲王府家奴颇为不屑,但他常以此为荣倒是真的。

眼下居然有人敢闯进他府中抢走爱子,这不是用刀子打他的脸,不将庆亲王放在眼里么?

李二楞这个灾星,我查家跟你有仇啊,刚来就祸害我两个儿子,老子跟你拼了。

查那图带着手下旗兵与家丁团团围在军营前叫骂,甚至还要往里头闯,要不是一开始就被洪老六放倒几个,只怕还阻不住他们的势头。

不少毛子兵围在四处懒洋洋的观看,不时起哄,这更加助长了查那图的嚣张气焰。

洪老六举手示意,两队步军齐齐端起枪来,要是查那图敢伤害一名弟兄的性命,他便敢让对方变成筛子,管你什么协领不协领,强闯军营就是死罪。

他虽然没有担当职务,却是全军的武术总教习,又是李安生的师傅,颇有威望,他敢下令,自然没有兵丁会违反。

查那图也感觉到了森严杀意有些腿软,只是仍改不了色厉内荏的毛病,嘴里还不住的喝骂。

李安生走出营门,冷冷的喝道:“军营重地禁止喧哗,休怪我不客气。”

朝着查那图怒目而视,又环顾四周,拱手道:“各位乡亲,鄙人李安生,蒙黑龙江将军抬举,临时委了瑷珲巡检之职,暂代鄂龄大人之缺,主持瑷珲事务,还望各位多多支持。今日有原告梁文达前来伸冤,递了状纸,告查家大儿强抢民女逼得他家破人亡,也告查家恃强凌弱侵占其家产又诬限清名,既然原告被告都已在场,本官就当堂审理,许各位父老乡亲旁观,请。”

侧身相请,凌厉果断,气势凛然,一旁民众已有叫好声,盼着这位李大人真是能秉公办案,主持公道的,在兵丁的维持下,排着队进入军营,倒是谨守规矩也不喧哗也不乱走。

查那图带着人也要顺势跟进去,李安生自然不去管,只是伸手一拦,冷冷说道:“入军营者请解兵器,持械者不得入内,强行入内者格杀勿论。”

查那图急着进去,也不在此纠缠,于是一叠声的让跟随旗兵们交了械,家丁们也扔下武器跟随进去。

执勤队官肖华山撇了撇嘴,这查家果然是与老毛子有勾连的,不仅旗兵们尽是水连珠,连家丁手中也多是水连珠等枪。

百余人的旗兵与家丁没了武器,成不了什么气候,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放他们进去,只是许多俄军也要跟着进去看热闹,被当场拦了下来。

李安生让会说俄语的肖华山转述道:“你们这些老毛子并不是本国子民,不在允许旁听之列,限三十息之内远离营门五十步,否则鸣枪警告。再三十息,退出至一百五十步外,否则视作图谋进犯,立毙营前。”

严阵以待的兵丁们齐齐来了精神,他们可都是胡子与流民整编的,都是见惯了生死,哪里会顾忌什么,真下令开枪他们是绝不会耽搁一秒钟时间。

在瑷珲城称王称霸的俄军一听立马就闹腾开来,什么时候清军也敢如此强横的对待他们,实在是奇耻大辱,立时在营前叫骂起来。

许多民众都注意到了动静,涌了过来,静静的观看形势发展。

李安生笑了笑,说道:“记数,三十息后知道自己的职责吧。”

围观的民众都捏了一把汗,心都绷的紧紧的,既盼着这股勇悍的清军能给老毛子兵们一个教训,又怕打了起来又闹兵灾,庚子年的痛楚他们日夜不敢忘却。

查那图却不管这些,李二楞要去惹俄国人这是自己惹祸,巴不得他如此,奔进去只见他儿子浑身被水泼了,冻的脸色发青,脸上还有伤痕,眼中满是畏惧,显然是吃了大亏怕极了,顿时心疼的大叫,“大儿,阿来,我的心肝,可是受了苦来?杀千刀的李二楞,不得好死的贱种,竟敢如此对待我儿,早晚让你横尸街头。我儿别怕,为父替你做主。来啊,快给少爷松绑,扶少爷起来。”

众家丁拿衣服的拿衣服,拿伤药的拿伤药,正要上前,却被兵丁挡住,云飞扬冷冷道:“此人乃是重犯,尔等意欲何为?劫囚么?”

这小子,跟小雀儿玩闹了几回,也变得牙尖嘴利起来,只是这么一句便让查那图愕然呆住。

在小雀儿眼中,云飞扬便是那穿了白衣银甲拿着一杆亮银枪的常山赵子龙,纵马驰骋来去时,总是潇洒飘逸,姿容雄伟,小雀儿本来有句口头禅便是,长大后定要嫁给姐夫那样的大英雄,如今却是,姑娘我长大后定要嫁给云哥哥这样的少年英雄,浑然不知等她长大后少年英雄已是变成青年英雄。

查那图为云飞扬气势所迫,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也不强行摆什么架子,低头思索对策。

到了这个份上,再愚笨的人都知道,李安生是存心要动他,丝毫不在意他的身份,也让他醒悟过来,这是蛮横无礼的李二楞,更是个凶横之人,自己在他手上吃了亏,也没奈何得了对方。

只听得外头劈里啪啦的一阵枪响,人群像炸开锅一般,意外的是,并没有出现四下溃散呼号的情况。

三十息一过,肖华山等人立即鸣枪警告,丝毫没有给俄军留任何的情面。

这时候俄军才想起这股军队其实跟其他的清军并不一样,其中大部分都是过去与他们交过手的马匪,杀人不眨眼,未必会软弱可欺,这不,人家都打枪了,再不退可真要成了活靶子。

一群俄军对望几眼,呼喊一声,鼠窜而去。

只是,三十息要跑一百五十步,还真是挺难为人的。

此时又是冬天,一群体态臃肿的大块头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三十息一过,后头又在放枪,顿时有几个就势滚倒在地,生怕真的被击毙。

其余的也是抱头猫腰加速鼠窜,只恨老娘没给他们多生两条腿,大块头跑的跟小兔子似得,一时之间可谓是丑态毕露,总算大部分人是抱着头冲过了终点。

只是仍然有几位老兄仍然在地上龟爬,领头的军官有些恼羞成怒,又跑回来朝着那几个胆小鬼拳打脚踢。

只听得砰一声枪响,这位军官仰面而倒,额上一个血洞,鲜血潺潺而出,瞬间流满了整张脸,可怖非常。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本来以为清军只是警告,却没想到是真的,他们真的敢枪杀俄罗斯帝国的勇士。

其实这些子弹都是朝上打的,只要这些人仍然保持背朝军营的姿势,自然是没事的,但谁要想转过身来,在一百五十步警戒线内站着,他就得死。

李安生早就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有人冒出来,他是出手毫不留情。

是的,这是挑衅,赤果果的挑衅,李安生处心积虑的临时想出了这个挑衅的办法。

俄军准备将他们围在这片孤地,不许周围百姓卖生活必需品给他们,另外对于李安生的交涉也是避而不见,既然如此,李安生只能主动出击。

要是没有这档子事,李安生也准备找机会挑衅一下外头的俄军,引出些纠纷来。

不真刀真枪的干一场,俄军的气焰只会越来越嚣张,他们的处境将会很不妙。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对面的俄军,心中满是冷笑,这帮蠢猪真是识趣,刚好想找借口将俄军的气焰打下去,他们就送上门来。

一名俄军军官大吼一声:“支那猪打死了我们的兄弟,为他报仇啊,打死那帮支那猪。”

这名军官手一挥,就要带人冲过来,在他们眼里,只有他们主动挑衅,打死个把清军不当回事的,哪里就能在今天被颠覆过来?

几声清脆的枪响,为首的军官手中握着长枪已经被击落在地,在他们的脚步之前,也是几个清晰的弹孔。

肖华山高声喊道:“一百五十步内,凡面朝军营,手持武器者,皆视作袭击军营者,格杀勿论。”

这话或许在刚才被俄军嗤之以鼻,现在听了,却是腰背一凛,寒毛直竖。

人就是贱的,只有让他吃了亏,才知道收敛。

这些俄军都是步营的,真正的主力则是两营哥萨克骑兵,要想将眼前吃的亏扳回来,只能将此事报给他们的长官古辛。

于是俄军迅速的派人去通知长官,而剩余的则站在对面高声怒骂泄愤。

肖华山大步走了过去,直至那些俄军官兵面前,睥睨傲视的气势让几位俄兵不自禁的往后退了退。

他咧开嘴笑了笑,用手中的木条在地上划了一条长长的线,指着线说道:“以此为界限,乃为一百五十步,谁敢持械硬闯过此线,我军将视为敌寇。另外,凡是在军营外一百五十步内窥探与形迹可疑者,一律击毙。”

说完,轻蔑的哼了一声,掉头就走,大喇喇的独自一人就这么走了个来回。

许多民众都为他的胆识所倾倒,不由喝起彩来,这股清军居然藏龙卧虎。。

真是惊魂一刻啊,刚才许多人心都几乎跳了出来,如此惊险刺激的场面可是不多见得,更何况那名俄军军官的死尸还直直的躺在那里,片刻前还在耀武扬威的,如今却丢了性命,任凭谁都要对这支军队刮目相看。

只是此事该如何收场?

百姓们不肯离去,许多人都没了看审问查家的心思,盘算着是否要赶紧离开这险地,要是俄军长官带了大股人马过来交火该如何是好,岂不闻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就这么会功夫,不断有人三三两两的退去,却也有不少的民众仍然坚持留在军营,倒让李安生暗自称奇。

俄军的确很快就来,大不了开打,而且俄军会用哪些伎俩,他都清楚的很。

这事定然会被对方故意闹大,摆出一副国际纠纷的样子,由沙俄公使在北京咆哮一场,交涉施压,叫嚣要兵戎相见,无非就是这么个故事。

然后朝廷迫于压力,说不定会问自己的罪。

但是聪明的俄军长官却会意识到两点,一点是这里是瑷珲城,还是中国的国土,他们只不过是强行赖在这里;二是李安生是照规矩办事,先是鸣枪警告,接着击毙面朝军营,身处规定距离内手持枪械的俄军军官。

这要打官司打到哪里他都是有理的,其他各国只为了这两点便不会站出来为沙俄说话,所谓出兵问罪也是空话,朝中的大佬们未必看不到这点。

虽说老毛子习惯蛮不讲理,但是完全理亏之下,还敢不敢撒泼耍狠还是两说。

这几年来边境冲突不断,基本上都是沙俄占了便宜,南岸敢怒不敢言,几次擦枪走火有打死打伤俄军的,基本上朝廷都花了大力气来安抚,让老毛子得了不少好处。

这次可没那么容易,李安生打定主意坐镇瑷珲,好好的搅上一搅局。

转身面对查那图时,这老货已经彻底没了脾气,李二愣敢对老毛子犯愣,凶残无比,他还敢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