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芝贵很恼火,非常的恼火。

本来为了拉拢展玉伯,只是假意怪责了几句,等怒气冲冲的老毛子走后,又好言抚慰这位风流侠名流传甚广的玉蜂儿,想着能将他拉拢至麾下,又拨了些银子下去,又是许下了骑标标统的官位,心想此事当能定论。

谁知道第二天一早,洋人又要兴师动众的问罪,居然是展玉伯带兵将老毛子围在了仓西公园。

这叫什么事嘛!

我对你玉蜂儿如此厚待,是为了让你好好为我办事来着,谁纵容你去跟老毛子过不去?看来昨日的一番功夫是白费了,心思都花到了猫身上。

心急火燎的段芝贵带人到仓西公园一看,顿时傻眼了。

老毛子的领事馆刚好打了个地基,还没建起房子,却被一条大水沟环绕起来,原来是有人将公园小湖中的水灌入了这条沟渠,使得这间还没有成形的领事馆地基成为了环岛。

这才一夜的功夫,就整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这么大的功臣,让段芝贵倒是刮目相看,若是展玉伯主持,倒是个人才。

事实上,展玉伯半夜就守在了这里,跟老毛子对峙起来,因清军只是围着,并没有闯入对方“范围”,所以拖到了今天早上,谁知道就变成了这等模样。

科洛特夫也是傻了眼,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环岛,心生赞叹,够狠,够气魄。

老毛子想要进出这座环岛,很是不便,想要搭建临时的浮桥,却被清军阻拦,就为了这个,双方闹了起来。

展玉伯的兵在瑷珲城没少杀俄军,自然而然不会对俄军有任何的惧怕,反而有凛冽的杀气四溢,有效震慑了老毛子不敢胡乱动手。

换做以前,那些羸弱的旧军,早就被俄军上来就吓翻。

俄军官兵总共二十余人,都是领事馆的编制,他们可并没有在齐齐哈尔驻军的权利,闹大了反而是他们吃亏。

瑷珲城俄军的惨败,他们这些武官当然清楚,这些清军是真敢下手。

科洛特夫深知此事的关键还在段芝贵身上,所以将矛头对准了段芝贵。

段芝贵刚上任,自然不想马上就跟刚设立的齐齐哈尔领事闹翻,也不想在自己根基未稳的时候就闹出事来给朝堂上那帮人找到攻击袁党的借口。

喏,果然是买来的官,没什么能力,骤得高位罢了,那些立宪派肯定会这么说,那些清流的讽刺也更加的犀利,他段芝贵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态度很明显,段芝贵只顾着向展玉伯施压,大鱼吃小鱼,食物链啊。

他也不能逼迫展玉伯过甚,以巡抚的名义发出命令,禁止清军阻挠俄方修建临时木桥。

“段大人,城中百姓不肯受雇于我等填平沟渠,想必是受人恐吓威逼,还请主持公道,说动城中百姓应募。”

科洛特夫这是在得寸进尺,这招可是历代沙俄公使与领事跟清政府交涉得来的宝贵经验,我就是要占你便宜,而且得了便宜还卖乖,卖了乖继续占你便宜,步步紧逼。

刚才他想要将沟渠填平,但没有一人应募,没人愿意替他们干活,那他们别说填平沟渠,就连修建房子都是办不成的。

“这个还请领事先生放心,我朝百姓都是通情达理的,断不会因为某些人的威逼就不敢出工,这事由我看着,谁敢阻挠?”

段芝贵斜着眼睛睇了下张朝墉等人,冷哼一声,恨不得向对方拍胸脯保证。

阻挠你妹,阻挠你全家,阻挠你一脸!李安生暗自腹诽,城中百姓的确是通情达理的,一听说老毛子霸占公园都义愤填膺不肯为对方出工,有谁威逼他们?都是自愿的。

围观的民众越来越多,李安生派出的一批擅长忽悠的兵丁们散入了人群中,开始了舌灿莲花,尽情的喷洒口水。

“这仓西公园可是全城的明珠,我们全城百姓的禁脔啊,老毛子怎么就能霸占它呢?这比霸占我们的女人还可恨啊!想想看,你们的老婆女儿被老毛子强占了,还不许你讨公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士可杀不可辱,老婆女儿不能受欺。”

“全城风水尽在仓西公园,张老修了这公园出来,是引了灵秀之气聚在此处,是我们龙城百姓的宝地,怎么能给老毛子占了,这是在坏我们的风水啊,坏了我们的前程。否则我们后人倒是要出几个进士出几个将军的,如今倒好,给老毛子害了。害了我们就罢了,忍忍,不当个爷们也罢,可祸害了我们的儿子孙子,甚至永生永世翻不起身啊。”

这些家伙唯恐天下不乱,说的话都极入人心,中国男人最起码的就是能荫护妻儿,能够让下一代有点出息有点盼头,盼着一代代下去能够出个有出息做人上人的,让全家翻身。

后世中国也是如此,自己没出息了,就指望下一代,将满腹的怀才不遇都倾注到孩子身上,比比皆是。

这些家伙蛊惑力还是强大的,民众的情绪被激动起来,群情鼎沸啊。

这是要闹民变吗?

段芝贵有些口干,巡抚大人在此,这些刁民居然还敢闹事?

看着全城百姓几乎大半都云集此处,将仓西公园挤得满满当当,好一个游园会啊。

环岛上几名瑟瑟发抖的老毛子像是公园里被展览的猴子一般,有些幽怨的看着激动的人群。

看你妹啊,也不扔几只香蕉过来。

哦,有石头泥土块不断的飞到环岛上,某只猴子被扔个正着,激起一片的骚乱。

群情激昂,眼看局势就要失控啊。

李安生从昨天夜里就开始布置,当然不仅仅只安排了这出戏。

许多的社会名流纷纷前来情愿,年纪大的甚至痛哭流涕,恳求能保留仓西公园不受玷污。

而激进些的,直接吼着嗓子请命,让段芝贵很是下不来台。

段芝贵做梦也没有想到,形势一下子就如春风野火一般,猛烈的燃烧起来,连反应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错误的低估了城中百姓对仓西公园的热闹,他们心中对公园真挚的情感,也错误的低估了百姓对此事的反应能力。

当年寿山带着齐齐哈尔军民死战到底,又有不少瑷珲等地退下来的浴血奋战的军民,都是带着股血性的好男儿。

城中的百姓许多都是这样背景的,之前旧军整编基本没有费李安生多少力气,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大部分都是好汉子。

科洛特夫也嗓子嘶哑的说了句他自己都听不懂的话,又连忙咳嗽两下,恢复了正常的声音,“程大人,领事馆选址是你亲口答应的,如今你可是要反悔?”

程大人?段芝贵瞪大了眼睛,几乎要吐血,对方仍然把自己当成程德全吗?

杯具啊,难道我段芝贵要生活在程德全的阴影之中?

老毛子这也太不够意思了,本来就是你们整出来的事情,如今激起了民变,居然推倒了他的身上,真是欲哭无泪。

“领事先生,相信你也看到了,因为你们在公园内强占土地之事,激起了全城百姓的怒火,现在没人愿意帮你们填平沟渠,也没有人愿意帮你们建房子,你说怎么办?依我之见,是改正这个错误的决定,不要因为一个领事馆的选址问题,而使得两方的关系破损。”

李安生远远的看着,心中冷笑不已,到了这个地步,老毛子也只能让步,不然的话,守着这个环岛,吃亏只能更大。

他依稀记得后世收回被强占的公园土地,正是城中百姓群起抗争的结果,此时倒是被他提前了。

段芝贵满腔怒火而来,又一肚子的怒火而去,临走前狠狠的看了展玉伯与李安生两人几眼,铁青着脸掉头就走。

看样子,这是彻底的决裂了,在段芝贵看起来,李安生与展玉伯是在借着老毛子的手来打击他,并且蓄意制造民变来动摇他做官的根基。

他的确是有几分忌惮的,朝堂上对他的攻击愈演愈烈,他也心知肚明,如果不能做出政绩,反而陷入各种纷争,说不定自己会成为第一任刚上台没多久就下台的东北巡抚。

老毛子的处境就如这环岛一样,被紧紧的包围起来,到处都是阻碍,深知在公园内修领事馆是办不到了,又一时丢不下面子,只能硬挺着。

李安生的目的已经达到,当然不会苛求对方立马就服输,也不逼迫过甚。

只是第二天,段芝贵的反击就来了,要求重订金厂章程以及重新制定招垦计划。

这不仅是在要权,还想着趁机顺藤摸瓜,看看两家新崛起的银行有没有弱点可以利用。

要想打压李安生,不仅要打压他的政(和谐)治地位,也要削弱他的经济能力。

黑龙江农业银行与黑龙江工商银行就如同两根钉子,让段芝贵寝食难安,不早日拔除,他就不能彻底的压服黑龙江以李安生与展玉伯为首的地头蛇——原来的程党。

见招拆招好了,也没什么了不起,李安生也有的是办法辖制对方,既然你放马过来,那哥可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