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从口气和声音里,对桑明奇的身份有了八分的确信,花盛妙还是忍不住问道。

“桑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我当然是和师姐……还有这位师兄一样,来铲除邪祟的!”

桑明奇显然是从另一处通道而来,他似乎只凭一句话就相信了花盛妙,完全信任地将后背展露在他们面前,在前方带起了路。

“这具铁甲是我家祖辈传世代传下的,有抵御邪祟的作用。平日里我连入寝都会穿护心甲入睡,所以在邪祟把大家都变成傀儡的时候,我没有受到邪祟的影响,穿上铁甲之后,我原本是想去找师姐和瞿师叔的,可既然师姐平安无事,翟师叔却变成木雕,我猜想以我一己之力也没办法带师姐平安逃出来,我就想自己先解决邪祟源头,再来找师姐……”

听着桑明奇絮絮叨叨,生怕她有所误会的解释,花盛妙说道。

“师弟不必多言,我理解师弟的难处。既然如此,师弟想好怎么解决邪祟了吗?”

花盛妙下意识地想走近桑明奇的方向,然而大师兄仍牢牢牵住她的手,没有半点松手的迹象。

她也只能继续走在大师兄身侧。

桑明奇似乎回过头望了她一下,又很快回到原位。

“我家人给了我一个护身法宝,能镇压邪祟的白玉印。遇到那邪祟后,我定能凭借那白玉印镇收它。”

花盛妙听出了桑明奇话语中的信心和坚定,她问道。

“师弟的家传果然雄厚。对了师弟,你知道此处离邪祟还有多远吗?”

“已经很近了。”

桑明奇的声音突然放得很轻:“师姐,还记不记得我送过给你一片牙黎?”

牙黎?

花盛妙突然想起,那是一片薄如蝉翼,上面雕刻着百姓赶集贴画的书签。

桑明奇送给她时,曾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如果有一日遇到了无法用传音灵螺联系的危险情况,可以用那片书签上的字交流。

书签贴画的偏角落处有一个卖着饼的摊贩,摊贩贴出的招牌上第二行第三列的字会挨个变化,连起来就是一句完整的句子。

花盛妙那时还忍不住吐槽了,如果真的遇到了传音灵螺都无法使用的危险,到底谁还有时间慢慢读书签上的字?

所以,桑师弟,是在暗示她,他有什么不能当着大师兄的面,告诉她的话吗?

“当然记得了。”

花盛妙从储物袋中摸出了那片书签,她的手指轻轻盖住小半那字的位置。

头盔下传来桑明奇的闷沉声音:“这牙黎有脱困护主,指凶明厄之效,师姐定要小心保管。”

地道原本昏暗无光,然而大师兄所在处如同一片播撒着清辉的明月,照亮了周围的昏暗。

花盛妙将书签上变化的字全部连起来。

——你——师——兄——像——玉——像

——他——是——邪——祟

——玺——想——杀——他

——来——我——身——前

花盛妙下意识想看向大师兄的面容,但她忍住了这股冲动,先用灵力变化上面的字形。

——不要动手。

——大师兄会帮忙铲除邪祟。

——他是……

花盛妙本想说大师兄是一个好人,可她突然想到——

她身边的,并不是真正的大师兄,而是用玄月命线变化出来的“大师兄”。

而即使是真正的大师兄,也亲口对她说过,他是最大的邪祟。

但是真的大师兄,救过她一次。

这个假的“大师兄”,也救过她一次。

花盛妙突然开口。

“桑师弟,我的大师兄可比你厉害多了,等你慢吞吞走到那里,大师兄肯定已经把邪祟收服完了。”

书签上,她的指尖微动,字形慢慢变幻——

——若——我——死,快——跑。

假若“孟春邈”真的想要害她,她至少希望,不要连累旁人去铲除邪祟。

花盛妙抬头看向身边的大师兄,声音带上一点小小的攀比般的轻快。

“对吧,师兄?!师兄会飞,肯定能带着我飞过去……”

然而她的话音还没有落下,下一秒,孟春邈就轻轻将她抱在怀中,周围的地道飞快后退,连成一片幻影。

回想到自己刚刚的话语,和她眼下被大师兄公主抱的姿态,花盛妙身体紧绷地躺在孟春邈怀中,她抓紧大师兄的衣襟。

大师兄抱着她的手很稳,淡淡的冷木草禾气息将她包围着,有种让人慢慢放松下来的安全感。

她突然听见孟春邈声音温柔,带着一点笑意般慢慢开口。

“师妹,很可爱。”

师兄为什么突然夸她可爱?

花盛妙百思不得其解。

但她很快想到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可能。

——大师兄,不会知道她和桑明奇刚刚在书签上交谈的内容了吧?!

这是什么被当事人看到聊天记录的社死现场?!

花盛妙身体再度僵硬了起来,她也不敢当场自爆直接问师兄是不是知道了书签上的字,只能像一个缩头乌龟一样将头埋进师兄的怀里。

大师兄果然没有心跳。

发现了这一点后,花盛妙又慢慢将头试图挪远一点。

但孟春邈抱着她的手始终稳定,他突然停了下来。

“我看到那头邪祟了。”

第33章 不必送我

◎“……师妹……师妹……”◎

孟春邈轻轻将她放下, 花盛妙也终于看清了那头邪祟的模样。

如同地下宫殿,白砖堆砌而成的祭坛中,赫然是一处半圆而极深的巨坑。

巨坑里生长着一棵浑身长满古怪瘤状凸起,五六米高的黑色古树。

地坛之上, 数十个脸上带着欣喜若狂的笑容, 栩栩如生的黑色人型木雕, 保持着跪拜的姿态, 敬畏欣喜地看向那棵古树。

那些跪拜着的木雕, 难道就是制造出这个邪祟的魔宗之人?!

花盛妙还没开口,就见到孟春邈一步步走近那处黑色古树。

师兄的手仍在牵着她,花盛妙只能跟上大师兄的步伐。

孟春邈视若不见地踏过那些木像,雕像滚动发出的碰撞声格外清脆。

花盛妙突然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发抖。

不对,不是她的身体, 是这片祭坛的地面连同上下通道都在震动。

头顶开始落下大大小小的土石泥块,花盛妙下意识想要伸手遮挡,却发现那些土石泥块都避过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如同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庇护着他们。

而很快,花盛妙发现,震动的源头,是那棵黑色的古树。

它仿佛一个狼狈而绝望得想从野兽面前逃脱的弱小婴孩, 它的树根慢慢向上抬起, 像是一个人努力从泥沼中拔出它身体的一部分。

整个地宫的地面上都浮现出撕裂的痕迹, 庞大的树根浮出地面,然而那些深得已经扎深到地底的树根, 已经将它牢牢固定在了这里。

离那棵古树越近, 花盛妙甚至能感觉到它身上散发出来的, 极其强烈,而能感染人心的痛苦与挣扎之情。

它像是在对她说:“求求你,救救我。”

“我是活着的。”

“我很抱歉,对那些活人身上的变化,我是无意的。”

“我可以让他们恢复原样。”

“不要杀我。”

“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的答谢。”

像一个牙牙学语,刚学会用语言生疏表达想法的孩子,花盛妙突然听到一声极其清脆的断裂声,所有萦绕在她耳边的痛苦声音全部消失不见。

当花盛妙回过神时,她看见大师兄单手托着足有五六米高,数米径圆,从树干处利落截断的树冠,神情专注得如同打量着一件是否合心意的物品。

那树冠截面庞大得简直如同孟春邈身后的一轮黑日,可大师兄甚至还有心思分出一只手牵着她。

不是,这怎么做到的?

她刚刚出神了那么一会儿,就跳过了五六集打斗剧情吗?

孟春邈将那平面光滑,能看出密密麻麻无数圈树纹的截断面转向她,认真征询她的意见。

“师妹,你看这棵树——”

花盛妙原本沉重地做好了什么真正的邪祟已经逃了之类的心理准备。

然而大师兄声音温柔而耐心地问她。

“做成花盆如何?”

花盛妙呆滞了许久,才从自己的记忆里翻找出,大师兄在去寻找师尊血身前告诉过她的,回来时候要种花的事情。

很难让人不怀疑——比起收服邪祟,大师兄的真实目的只是想选个合心意的“花盆”。

“……很适合。师兄,邪祟已经解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