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掌被坑坑洼洼的表面划破,海水渗进血淋淋的伤口,难忍的灼烧感爬上他整个手掌。

他支着礁石站起身,顾不上遍布全身的伤口正火辣辣地发疼,趔趄地奔向杨舷。

杨舷在巨浪向他袭来时兀自不动,只是抬了抬左臂,让琴身不沾到海水。

那宕汹涌的浪直挺挺地拍到旁边的海蚀柱,水渣凭着惯性飞冲上天,七零八落地二次击打了柱顶,再像被乱刀斩下的首级一样四散落入海面。

杨舷疏忽间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待波浪缓下去后转身。

尹东涵见杨舷完好无事,眼底的欣慰泛起,向他笑了笑。

尹东涵的双膝爬上麻意,疼得他有点站不稳,才后知后觉地料想到刚才应该也摔到了膝盖。

杨舷拎着琴双手自然垂在身侧,他望向尹东涵被海水打湿的脸和被吹的不成形的乱发,还有他流血的手掌,双唇颤了颤,眼底闪过一丝不忍:

“东涵……你流血了。”

尹东涵将他受伤的手向身后藏了藏,勉强地笑着,又向杨舷靠近了几步。

杨舷心跳得绞痛,数不胜数的矛盾心理在他心里无视任何规则地冲撞。

他见尹东涵离他越来越近,瞳仁一沉,往后倒退了几步,语气又冷了下来:

“都说了你不要来找我了。

我不想回去!”

杨舷情绪再一次失控,在海浪重拍海石柱、水花迸溅的同时,向后退了一大步:“我回去了又能怎么样?我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尹东涵堂然一步飞跃上前,趁着下一波大浪还没有到来之前抓住了杨舷的手腕,果断将他整个人拥入怀中:

“你冷静点!”

杨舷在尹东涵怀里拼命想要挣脱,像是被缠进渔网但还一息尚存的鱼。

尹东涵扶住杨舷的头,让他埋进自己的肩窝。

另一手沾了血,只能用小臂和手腕钳着杨舷的腰身,不让手上的血染上杨舷崭净的白衬衫。

杨舷在尹东涵肩头挣扎了几下就作罢,任自己埋在他肩窝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风把忧伤和痛苦吹进他的身体,好在他现在可以在尹东涵的怀里宣泄。

尹东涵轻抚着杨舷微微弓起的脊背,像乐师拂过每一处凹凸的琴弦。杨舷的白衬衫被海水打湿,大片贴上他一节一节突出的脊椎。

每个人的心率都不一样,相互拥抱三十秒以上心率就会变得趋同,所以伤心时紧紧抱住对方就能让他安定下来。

杨舷的头深埋在尹东涵的肩窝,抖着肩膀抽噎到不能再哭出声音。

从一开始的挣扎排斥到现在变得无比依赖,仿佛尹东涵在那一刻成了他生命里的全部。

尹东涵之于他,就像虔诚的信徒手里那串每日不停细数的念珠,早已难割难舍。

他的心紧贴着尹东涵的胸膛,在一阵阵有力的心跳中,如真安定了下来。

四下是深邃的蓝,没有完全黑下的天,呼啸的海风和拍打着暗礁的海浪,还有远处不停转着的巡航灯。

尹东涵听见他怀里杨舷的抽噎声越来越小,呼吸趋于平静,最终消散在海风中,伸手顺了顺杨舷的乱发。

“回去吧,涨潮了。”

怀里的杨舷一动不动,见状,尹东涵松开了他,杨舷又就势倒在尹东涵肩窝。

“杨舷?杨舷?”

他大抵是哭的太久,晕了过去。

尹东涵看了看躺在自己怀里的杨舷。他睫毛上沾着水珠,不知是泪还是海水。

海水又涨高了不少,眼瞧着脚踩的这块礁石也要被淹没,必须尽快离开这。

但杨舷手里还握着琴,尹东涵无法直接把这样的他带回岸上。

“少东家!少东家!”

“张叔?”

管家一路小跑到礁石上,见到尹东涵平安无事,松了一大口气:“你可吓死我了!好在司机刚才给我打的电话,这……这谁啊?”

“我朋友,心情不太好。”尹东涵简单答道,转手将杨舷的小提琴和琴弓交给了管家:“张叔,你先拿好这个上去,琴盒在上面,上去之后一定要把这些装好,它们对我朋友很重要。”

“好好好……”管家小心翼翼地双手接来,正准备上步梯又猝然扭头:

“少东家,那你朋友……”

尹东涵揽住杨舷的膝窝,将他的双手搭在自己肩上,横抱起来:“没事,我能抱动他。”

睁眼。

杨舷发现自己在甲板上。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情形:一艘挂翻的动力老船才告别海港,扬起帆。海面上还蒙着层朦朦胧胧的海浩,将眼前物体的边缘都虚化了。

是初晨,空气中还夹带着昨夜如水的凉意。杨舷向日出的方向望着,大如车盖的红日悬着半边,羞赧地藏在海平面以下。

杨舷漫无目的地在甲板上游逛。船随着波浪起起伏伏,他步子不稳,这种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让他觉得周遭的一切真实又虚幻。

他游离失焦的目光散在无际的海面,从清晰变得漫漶,再由漫漶变得清晰。

他隐隐看见老人的身影立于船头,定立不动。

杨舷一怔,旋即飞扑上去。但那影子倏地散开,一宕大浪涌来,船身剧烈晃动,扑空的杨舷站不稳脚,向海跌落去……

真实的失重感将杨舷从梦境中抽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