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皆道这位新帝手断狠厉,心思莫测,众人敬他,也畏他。

姜宁灵此刻也怕,却也不怕。

她不怕穆淮,却也不自觉紧张得绞起了手。

却又怕穆淮看见她这般忸怩的模样,没在手中的水,往下放了又放。

一双眼也不敢乱瞟,只牢牢钉在穆淮面上,又不敢直视他。

只不过她这番模样,落在穆淮眼里,却变了个味道。

天蚕丝的中衣浸了水,贴在肌肤之上,将美人玲珑的曲线一分一毫细细勾勒,那双桃花眼仿佛染了水雾,就这般轻轻地看着他,勾人而不自知。

一派无辜的模样。

穆淮极低地“嗤”了一声,原本便靠在池壁上的身形更散漫几分:“离朕这般远做什么?”

姜宁灵闻言,往他那边靠去。

待行穆淮身前,与他不过几寸距离,却又有些茫然了。

她看过那些册子,知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却不知——要从何开始。

穆淮却只是静静看着她,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姜宁灵一双手绞得更紧,咬了咬下唇,难得有些不知所措。

姜家大小姐,何时有过这般怯怯地模样?

穆淮喉头一紧,不自觉缓缓吞咽了一下。

“皇后既然入了水,何必再穿着这些?”

穆淮声音低沉,语气颇带些玩味。

姜宁灵到底还是个小姑娘,面上刹那间便更红了几分,手中却不带丝毫犹疑,将衣扣一下便松了开。

眼见她就要一把将衣服掀了去,穆淮按住她手,语气之中玩味更甚:“知道要做什么?”

姜宁灵点点头,又仰起脸来看他:“教引嬷嬷都教过了。”

她一双瞳仁如林中的小鹿一般,清澈得仿佛一眼便能望到底,纤长的羽睫凝着些许水雾,神色明明有些怯怯,却又十分认真。

她在怕。

穆淮忽觉有些无趣,又觉自己有些无聊,好端端的,逗弄她做什么。

正当他谷欠扬声唤人进来,将这皇后带出去时,忽觉下颌上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

姜宁灵仰起脸来在他下巴边缘落下一吻,眼中神色比方才更认真几分。

“嬷嬷说,要这样。”

第3章 林下之风

穆淮从鼻间逸出一声轻笑,也不知是不是给她气的。

“嬷嬷还说了什么?”

姜宁灵想了想,抬手环住他脖颈,将自己贴了过去。

娇软的身躯贴了过来,穆淮下意识地低头,下一瞬,唇便被人轻轻啄了一下。

“嬷嬷还说,要这样。”

穆淮微微眯了眼,由她挂在自己身上,顿了一瞬后才道:“还有呢?”

姜宁灵这回当真犯了难,方才那两下,已经让她使出浑身解数了,她实在是不明白,这要如何才能跳到小册子上的那番情形了。

她想了半晌,见穆淮仍靠在池壁上,一双手随意舒展开,并未有半分来解围的意思。

姜宁灵只得干巴巴道:“还有些事,臣妾也没大学明白。”

说话间,不知是紧张还是旁的原故,勾着穆淮的手也不自觉紧了紧,不知不觉间与他更近了。

穆淮这回是真被逗笑了,自打他掌权以来,还从未有人在他面前敢将“我不知道”这个意思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姜宁灵是真不知道。

不过——

她勾住穆淮脖颈的手往上抬了抬,将自己更同他拉近了几分,一双明澈的桃花眼对上他的眸子,轻缓道:“陛下来教臣妾,可好?”

穆淮一时间有些怀疑她究竟知不知道她这是在做什么。

姜家子弟个个风姿卓绝,男子若芝兰玉树,女子如林下之风;含章 素质,冰絜渊清[1]。姜宁灵作为姜老太爷捧在手心里悉心教导的嫡孙女,自然更是其中佼佼者。

世人说起姜家女子,总会赞一句“知书达理、温婉娴雅”,可姜宁灵这般言语,这般投怀送抱的姿态,同烟花柳巷里眉眼生媚的女子又有何分别?

穆淮顿了一瞬,忽地又想起他还未拟定后位人选时,那位无心仕途的姜翰林是如何求到了他面前。

姜家老太爷三朝元老,官拜丞相,门生遍天下。先帝还在位时,便有意削弱姜家势力,老丞相心中有数,姜翰林也看得清清楚楚,便志不在仕,一心做一个闲散文人。

谁知姜氏不入仕,在文人中的声名反倒愈发显赫了起来。

穆淮麾下不缺武将,有号召力的文臣却寥寥无几,他需要姜翰林这般德高望重的文士,替他引导名士间的蜚语流言。

姜翰林罕见地主动求上前来,而他正需要这样的人,几番试探下来,后位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姜家女身上。

他不是没听说过姜家女心悦于他的传言,姜翰林的举动也恰好印证了这一点,可穆淮从来只当个笑话听。毕竟,姜家女究竟是心悦他,还是心悦后宫之主这个位子,谁也说不清。

可方才姜宁灵这番举动,倒叫他不自觉信了几分。

姜宁灵大着胆子说了这些话,顿了半晌,却仍没等到穆淮有何举动,一张芙蓉面已然红了个透,再没勇气往前,不由得在心里暗叹一声,正要抬手往后退去时,却被人忽地扣住了后腰。

一阵天旋地转间,倚在池壁上的人变成了她。

穆淮右手撑在她身侧,垂眸俯视着她,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朕来教你,也可。”

说着,不知从哪儿抽出来一个软垫,提着她的月要将人放了上去。

姜宁灵不知不觉间脑中一片空白,恍惚中隐隐约约冒出了一个念头:他怎的对这浴池这般熟悉?

九山知晓皇帝不是个好言语的主儿,于是便候在门边,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儿,想着在皇上对那位娘娘发难时,能立刻进前将人请出来。谁知他竖着耳朵听了又听,预想之中的场面并未出现,反倒还听出了些旁的细碎响动。

九山心中疑惑,身子不自觉往前倾了倾,想将里面的声音听得更仔细些,却冷不丁听得一声压不住的呜咽,九山登时一个激灵,不敢再听,忙退了出来。

九山站在门口,手中揣着拂尘,抬眼望着天上一轮弯月,待望得他两眼都有些迷瞪了时,才听得里边唤他。

九山忙进了去,带着穆淮吩咐拿来的衣袍,一双眼也也不敢乱瞟,紧紧盯着地上,似是要盯出一个洞来。

待穆淮大步走了出去,九山心中还有些不忍,可怜皇后天仙一般地人物,也得不到陛下半点儿怜惜,你瞧瞧,陛下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九山这般想着,略略抬了头,正要先去唤皇后身边那大宫女进来侍奉时,目光刚巧落在了穆淮背影之上,待看清眼前情态,又蓦地瞪大了眼。

陛下怀中那个被衣袍裹得严严实实、一寸肌肤都不得让人窥见的——是皇后?

九山手中一抖,差点儿连拂尘都甩了出去,待好容易稳住了身子,便立刻在心里将这位皇后的地位往上抬了一抬。

姜宁灵脑中昏昏沉沉,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待到天边破晓,心中那些不宁才渐渐消了下去,便由着自己沉进了梦中。

以至于连穆淮何时起身都不知晓。

穆淮醒来时,就见这小姑娘身子蜷作一团,眉头紧皱,就连在睡梦中也很是难受的模样,心中没由来一软,起身的动作也轻了几分。

寝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直在外边儿候着的九山显然有些意外,不过立刻便正了神色,请示道:“陛下,那步撵……”

话到一半便被穆淮打断:“不必,走回勤政殿。”

姜宁灵在梦中浮沉许久,忽地觉察有人在唤她。费力地睁开眼,就见若竹站在榻边,见她醒了,便说了一连串的话。

姜宁灵还未完全醒过来,脑中也钝钝的,待若竹说完话好一会儿,才捋清她方才说了些什么。

却更有些意外了:“过来请安?”

若竹一面将她扶起来,为她更衣梳妆,一面回话道:“是呀娘娘,您忘了?除了陛下原本院子里带来的那几位,还有两位也同您一道入了宫的。”

姜宁灵这会儿脑中恢复了清明,也想了起来若竹口中的“那几位”指的是谁。

穆淮还是皇子时,府中便养了几名姬妾,他登基称帝,这几名姬妾自当也入了宫。

至于那“两位”,是穆淮拟定后位时,又顺带应了老臣的上奏,选了两名官家女子为妃。

那几名从穆淮皇子府跟过来的姬妾,一个个都出生不高,虽身家清白,却并无倚仗,加之在皇子府中这么些年,早已看明白了穆淮的冷心冷情,自知争宠无望,如今虽得了位份,却并未有旁的什么心思,今日来皇后跟前请安,不过是按例罢了。

至于那两位,只怕有些麻烦。

一位封了三品婕妤,另一位封了五品才人。

以穆淮如今的境况,不需用后宫稳定前朝,这两位宫妃,多半是用来安抚从前与他对立派系的那些老臣罢了。

姜宁灵抬手抚上左手手腕上那只羊脂玉镯,心下对这几人大致有了判断。

这玉镯伴她十余年,沉思时抬手抚一下,几乎已成了她无意识地习惯性动作。

姜宁灵指尖缓缓划过玉镯圆.润的弧线,忽地感觉有些许不对。

将手腕抬起来细细查看,果然,玉镯外侧已然裂了一条细细的缝。

应当是昨儿夜里磕的。

姜宁灵原本尚可的心情忽地往下一沉。

若竹知晓她最是喜欢这枚玉镯,见好端端地裂了一条缝,“呀”了一声,想劝又不知从何开口。

姜宁灵垂下手去,秀着精致纹样的袖口滑了下来,挡住她手腕,也遮住了玉镯。

“那几位等了多久?”

若竹往她面上细细扑着妆,答道:“约摸有半个时辰了。其余几位倒没什么,只是有一位陆婕妤,阴阳怪气地说了好些话。”

姜宁灵淡淡应了一声,若竹又道:“娘娘,还有一事,昨儿夜里皇上是自个儿走来咱们永安宫的,今儿早上也是先走回了勤政殿,再乘着步撵去上朝的。”

这倒叫姜宁灵有些意外。

虽不知穆淮到底作何打算,可眼下看来,除了她与穆淮身边的近侍,宫里其他人应当都以为穆淮昨夜歇在了勤政殿。

宁愿批奏折也不想来看她。

看来这便是那陆婕妤要阴阳怪气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