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沃兹十分细致地用小勺舀了一口粥,吹了几口,碰在自己嘴唇上试了试温度,才将勺子伸了过去。

脸就那么巴掌大一个,皮肤真好,睫毛好长,人也长得小小的……达米安看着施沃兹认真的样子,越看越喜欢,完全无法挪开自己的目光,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幸福……

这次受伤也不是没有好处啊。他想。

施沃兹一门心思都在那碗粥上,没注意到达米安的表情,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但是达米安却始终咽不下食物,他尝不出粥的味道,即使施沃兹试了一口说味道不错,但他嘴里仍然是苦的。

可失灵的味觉并非重点。

他脑子里一直在回放着他逃出来的时候,用牙齿咬开敌军尸体脖子的场景,黏腻的血液还有肉块划过他喉咙的感觉令他记忆犹新,他没办法忘记。

那种扑鼻的血腥,和咬下去的那种感觉,包括肉和血的味道一直在他大脑里交织。

这种感觉几乎逼疯了他。

“达米!”施沃兹惊慌地看着达米安脸色骤然发青,捂着自己的嘴猛地趴在床上呕吐起来,他赶紧放下了那碗粥,轻轻地拍着达米安的后背,“你还好吗?”

从昨晚到现在的这段时间内,达米安根本不曾进食,他吐完了口中的粥后,接下来呕的全是酸水,导致胃部一阵阵紧缩,疼得他整个人都萎靡了下来。

“达米!”施沃兹看到达米安因剧烈活动,手背上的针开始回血,立刻按下了旁边的呼叫按钮,“你、你不要乱动,血管扎破了!”

达米安还在吐,即使他已经吐不出任何东西,但呕吐感仍在一波一波地袭来。

施沃兹看着他这样以为是粥有问题,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发现没带验毒的工具,于是走到门口问执勤的人员要了一个。

这时医生和护士从办公室里匆匆忙忙地从办公室里出来,快步走到了病房。

护士见达米安的样子,立刻上前给他拔针止血,另一个则去接了一大杯热水放在柜子上,好让达米安待会儿漱口。

达米安过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他的胃仍在抽搐着,倒吸了一口气,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

护士在病房里收拾残局。

施沃兹拿着检测棒正准备插1进去,但却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

这粥不会有问题,他在买的时候,粥铺里还有人在喝粥,周围全是情报部和军方的人,这时候投毒未免太不理智。而且就算有毒,达米安也不会那么快有反应。

关心则乱。

施沃兹叹口气,把检测棒收了起来。

医生简单地询问了一下达米安的状况,达米安一一回答了,医生面露困惑,忽然达米安对施沃兹道:“你先出去一下。”

施沃兹:“我?”

达米安点头。

“……”施沃兹不太明白为什么达米安要让自己回避,但终究没有反对,十分顺从地走了出去。

二人各怀有心事,都不想跟对方谈及,害怕对方为自己担心。

施沃兹站在病房外一阵,达米安刻意压低了声音跟医生交谈,他在外面什么也听不见。

他拿出通讯器,给伊尔墨发了条信息。

【施沃兹:达米安现在吃不下东西,我觉得有点奇怪,而且他一点也不想告诉我是为什么……你能跟我说说么?】

【伊尔墨:……】

施沃兹摸着键盘,大概清楚伊尔墨不愿意说的缘由,但心中却更加担心起来。

【施沃兹:他跟你说了不告诉我吗?】

【伊尔墨:对,我答应他了。】

【施沃兹:………………】

【伊尔墨:如果他不想告诉你,一定有不能让你知道的理由。】

施沃兹看着那行字,除了省略号之外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

【伊尔墨:你听我说,没什么大事,只是他卧底的时候,出了一点心理问题,我们会安排心理医生对他进行疏导的,你先放心,好吗?】

施沃兹看着屏幕许久没有输入下一句话,直到显示屏暗了下去后,他才重新摁了一下解锁键,开始打字。

【施沃兹:不好。】

【施沃兹:首先,我已经打算跟他结婚了,他现在有那么严重的心理问题,但我却一点也不知情。换做是你,你能接受么?你想一下,达米安是金毛,我是你,你会怎么做?】

【施沃兹:其次,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有办法知道,你别忘了我是做什么工作的。】

【施沃兹:不管你们请哪个心理医生,只要他有看病的电子记录,噢,不用电子记录,我可以想办法搞到远程录音。】

【施沃兹:我就是滥用职权,我一定要知道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为此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包括革职。】

【施沃兹:但是我觉得你们会找不到我违纪的证据。】

伊尔墨很久没有回复,施沃兹向来服从命令,他从被江曜招进小组之后,还是头一回如此明目张胆地说这种话。

但伊尔墨非常清楚,施沃兹一定说到做到,如果他想窃听或是查找什么信息,凭情报部网络组的水平,是断然找不到任何证据的。

【施沃兹:嗯?】

伊尔墨叹了口气,还是决定给施沃兹透露了实情。

【伊尔墨:他在卧底期间,前面的时间都非常顺利,后面两周出了意外,被关进了地牢,长期没有进食,一直处于饥饿状态。后来殿下发动了总进攻,废城被破坏得一干二净,他找不到水和食物,当时他没有体力逃出来了,如果他再不补充能量的话,就算不被导弹炸死,也很可能会死在路上。】

【施沃兹:然后呢?】

【伊尔墨:他说当时他没有办法,打死了一个敌人,咬开了他的脖子,喝了几口血,还吃了几口肉下去。】

【伊尔墨:在指挥部的时候他就没办法吃东西,医生给他弄了两个浓缩营养片,推测说有可能会得厌食症,需要后期心理辅导。】

【伊尔墨: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伊尔墨:你知道了之后不要给他太大压力,他不想让你担心。】

【施沃兹:嗯,我知道了。谢谢。】

所以,达米安就是在那种状态下给他打电话报平安,若无其事地给他发了那条信息,告诉他,他爱他,他在想他……

施沃兹咬着牙,下嘴唇轻微地颤抖着,他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望向天花板,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他深呼吸了几下,呼吸仍然十分急促,在走廊上六神无主地来回踱步。

而后他捂住自己的嘴,冲进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不停地用冰凉的水呼在自己脸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能给达米安增加任何心理负担。

两日后。

施沃兹一直陪着达米安,偶尔去监控室看看,还关注着梅尔那边的消息。

期间他去三楼看过穆青桐,两人核对了一下当晚的情况,施沃兹心中疑虑越来越深,直觉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于是他立刻跑回了情报部调出了当晚的通话记录。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网络组的通讯记录里并没有穆青桐的那通电话。

这种事情穆青桐不可能记错,于是施沃兹尝试恢复记录,但不管他输入什么指令,显示的都是“无可恢复文件”的字样。

对方消除了一切痕迹。

而后施沃兹同样查找了监控记录,但却找不到那段视频资料,摄像头的角度当时偏移了一些,并未将电话摄下来。

施沃兹不动声色地把这件事告诉了调查组,调查组当即开始盘问那段时间仍在网络组办公室的探员。

在他们逐一盘问之下,很快有了结果,嫌疑人自然而然地锁定在了梅尔身上。

这个结果让施沃兹毫不意外。

达米安厌食的情况仍未好转,对此他跟施沃兹的解释是执行任务的时候伙食不好,把胃给搞坏了。

施沃兹虽然知道实情但并未揭穿他,而是非常耐心地问他想吃什么东西,然后自己再去想办法学会做,慢慢地做给他吃,等着他把胃养好。

心理医生已经联系好了,预约在后天见面。

“会好起来的,你看我现、现在说话都没有以前那么结巴了……”施沃兹抠了抠自己的鼻翼,安慰他说,“你只是现在吃、吃不下东西而已,应该很快就会好的,我给你做嘛,好不好?”

达米安比之前更为消瘦,脸颊深深地凹了进去,导致面目看上去有些凶狠,但眼神却一如既往的温柔。

“那等我好了,你还会给我做饭么?”

“嗯……”施沃兹点了点头。

“过来。”达米安挥了挥手。

“怎么啦?”施沃兹一头雾水地凑过去。

“摸你屁股。”达米安笑着道。

施沃兹瞪了他一眼,一把将他伸过来的手一巴掌打了下去。

三楼。

“你来了?”穆青桐精神状态比前两日好上不少,已经撤走了输氧管,也不用时时刻刻地输液了。

江曜没有接话,看上去颇为冷淡,进来之后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

“还在生气啊?”穆青桐道。

然后穆青桐掀开了被子。

“干什么?”江曜皱眉道。

“我想下来走走,躺了两天了……”穆青桐小声说。

“……”江曜冷着脸走过去。

穆青桐对着他笑,十分顺从地让他扶自己坐起来。

江曜看了他肚子一会儿,然后蹲下了身。

穆青桐:“!!!”

随后一个软软绒绒的东西被套在自己脚上。

他没想过江曜会给他穿鞋子。

“江曜……”

“闭嘴。”

于是穆青桐十分识趣地噤了声,由着江曜给他穿好拖鞋,然后扶着他下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