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门口小窗向里望时就已经看到了贺卓航在看尹东涵比赛的视频,心头一沉,感觉贺卓航和他太像了,都是那么在意别人的评价。

别人有意无意的一句,自己却会在心里记很久,太难熬了。

他深知林风致不是那种刻薄尖酸的人,就凭他将自己破格拉进乐团就可以确信,只不过今天是赶了巧,又加之尹东涵刚走。

那么优秀的一个钢琴首席离开了,他这个指挥怎么可能不缓一阵子?

杨舷也理解。

他抿了抿嘴,组织好语言,不想让自己切身的经历再在贺卓航身上复刻一次:“那个,卓航啊,今天老林的话,你别太往心里去,大家也没有诚心嘲笑你,我们平常出错了也都会相互调侃几句。”

杨舷双手插兜,倚靠在门上。他印象里尹东涵和他轻轻松松闲聊时,就是这个姿态。

“你不会这就接受不了了吧?”

贺卓航把袖子挽下来,他之前有意模仿尹东涵撸了上去,但不久还是觉得放下来自如。

他低头,刘海蓬松地挡在眼前,喃喃道:“没有,其实他说的也都是对的,我确实和东涵师哥比差了好多,我也确实看串了谱子,总是漏旋律、抢拍……”

杨舷低头,唇角扬了扬,柔声道:“都是要慢慢来的嘛,谁进乐团不得磨合磨合,我也不是刚来就是个被受信任的首席,还有不服找我斗琴的来着,但是我赢了之后她也变成我的好朋友了。”

“你其实也没必要和我说这些。”贺卓航把手机放回谱架:”我能力不足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你们习惯东涵师哥,不太习惯我吧。”

杨舷目光一怔,果然贺卓航是什么都知道的。想避重就轻绕开话题也不太可能。

“嗯,说实话的……是。”

“也包括你,对吗?”贺卓航抬头,坦然地向倚在门边的杨舷看过去

杨舷想在贺卓航面前稍作掩饰,他谨记自己是来开导贺卓航的,不能也不想新增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释怀的锚点。

就像在本就详略不当颠三倒四的文章中,在插叙一段不知所云的话。

可他又望着贺卓航的双眼——它目光波动,分明地说着“告诉我吧,我想听你袒露心扉。

“我……”杨舷长舒一口气:“我和你东涵师哥也算低调,但是你们或多或少应该也能看出来我们之间真正的关系,我们才在一起不到半年他就去留学了,还没怎么开始呢就异地,说我不想他肯定是假的,但即使是这样,我也强迫自己在他不在的这或者四年或者五年或者更多的时间里,不把所有和他相似的人都认成他。”

杨舷时刻关注着贺卓航的表情:“其实我有那么一刻在你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我就想,你是他该多好,但是我不能,如果我这么想了,是对你的不尊重,毕竟谁都不想活在别人的影子下,在别人的眼中,当另一个人的替身。”

贺卓航缄默着,低头看琴键。

“我是这么想的,我觉得老林和乐团其他的同学们应该也不会差很多,他们暂时排斥的不是你,只不过是他们心中的那个习以为常,但这个习以为常会随着时间逐渐淡化,他们也会慢慢接受你的。”杨舷轻笑,自己都打心底佩服自己能说出这番话。

也算是医者自医。

“好了,别不开心了,为了开导你,我都和你出柜了,”杨舷轻松地笑:“你只管好好练琴,把剩下的交给时间。”

“杨舷师哥……”贺卓航推了推眼镜,仰脸:“我突然觉得你好勇敢,你可以大方体面地说出你和东涵师哥还不是主流的感情,你还可以放心和你爱的人分开那么远那么久。”

杨舷浅笑,并非全然不知自己在贺卓航那里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杨舷想着快点离开,他已经隐隐嗅到了一丝异样,他看着贺卓航的那些反应,就像在镜像里看着一年前被尹东涵拯救过的自己。

“别羡慕我了,快练琴吧,我不打扰你了。”他开门,将要出去。

“谢谢你,师哥。”

杨舷出门的脚步顿了顿,转头:“你还是叫我首席吧,或者直接叫我的名字,别叫师哥,听着怪别扭的……”

抽离感影影绰绰,他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七月——

“万分感谢唐融女士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陪她柔弱不能自理的老公回学校取档案!”

江北将牛皮纸档案袋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坐到唐融对面,揪着领子呼扇风。

唐融提前点好了菜,等菜上齐后江北也正好回来了。

她搅了搅上下分层的港式杨枝甘露,让浮在顶上的几块冰充分在杯里游弋。

“取档案不用交录取通知书复印件吗?你那双面彩印怎么还在手里?”

“这个啊,”江北特意把带着校徽和学校大名的那面朝外,忽闪在脸前扇风,刻意又自如地炫耀:“哈哈,我多印了几张。”

唐融翻了个白眼,也不见怪了。

至少在她昨天接到江北大晚上打来问她如何在复印录取通知书时印上旁边立体的二校门和封皮上紫荆花暗纹时的电话,就应该料想到他一定会在今天拎着他的双面彩印做一个显眼到不能再显眼的显眼包。

江北抽了双筷子,拌了拌已经有点发坨的面条:“你们录取通知书还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