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该对说点什么?那我说点啥呢?怎么办怎么办?谁教我我现在该怎么办?东涵?东……

杨舷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手机在床上没拿出来!

得嘞!场外援助也没了。

电视里重播着昨晚的小品,让人觉不出好笑的情节,配上台下观众不真情不实感的捧场假笑。

那种跳脱的荒谬感和杨舷当下的状况发酵出一番独特的况味。

小品演完后是一个歌舞节目,红西装的青年男歌手被给了一个特写,占据了电视的整个屏幕。

大舅妈因而突发奇想:“哎,杨舷啊,你是不是音乐学院的呀?”

杨舷点了点头:“连阳音乐学院附中。”

大舅妈听后,和在座的各位交流了几眼:“来给我们唱首歌吧!”

“对呀对呀,唱一个唱一个!大过年的嘛!”

大舅和小姨夫捧着场,沙发正中间的姨姥、姥姥姥也咧嘴笑着附和。

唱歌?!

期末,杨舷录视唱作业。梁广川锐评:

气息不稳,像肾虚一样。

“我是学小提的,我不会唱歌。”

“那更好办了,给我们拉一曲!”

就知道,逃不掉了。但某人还想挣扎挣扎:

“我从学校回来琴盒都没打开过,要拉的话得现调音 就挺耽误时间的,要不……”

“没事没事,我们现在也没啥事。”大舅妈抓了一把瓜子嗑着,吐了几口瓜子皮儿:“你调完了再拉 我们等着!”

“行吧……”杨舷拉开琴盒,和没练琴就去回课时一样优柔迟缓。

他的琴音是准的,昨天背过来前刚好好调过一次,但他还是象征性地打开校音器,本着能拖一会是一会的意思微扭琴轴……

再调就不像话了。

杨舷将琴身端到肩上,夹好,拎着弓子站到亲戚们面前:“你们要听什么?”

“随便拉一个就行。”

大舅妈摁小了电视音量,单看着杨舷夹着琴往那优雅地一站,就打心底地稀罕得不得了。

随便?那我就真随便了。

杨舷抬手就是一个《帕格尼尼第二十四随想曲》——帮他期末考核拿了个全专业第一的炫技神曲,当然最适合拿来吓唬吓唬亲戚。

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将近五分钟的曲子,杨舷拉完还未等喘口气,就像疯狂鼓掌的亲戚们深鞠一躬,像他在舞台上谢幕一样庄重且正式。

“学音乐的就是不一样啊,真好听!一个音是一个音的。”大舅妈一个劲拍手,直白且毫不吝啬地夸着她的婆家甥。

“但是你这高级的洋曲儿,我们这几个也听不懂啊,有没有那种通俗点的?”

“嗯……要听《新疆之春》吗?”

“要不你拉个《赛马》吧?《二泉映月》《梁祝》都行!”他大舅一拍大腿。

“大过年的,拉什么《二泉映月》?”

但立刻提案的其一就被他大舅妈否了。

“那你就拉《赛马》吧!”

“?!”杨舷差点没拎住琴弓:“那是个二胡曲子……”

“你们搞音乐的不都是,那叫什么,相互融合的吗?你这么厉害,刚才那首那么难的都会,《赛马》肯定也行,是不是?”

大舅嘿嘿笑道,话尾下行的东北口音中有一种不可置否的语气。

杨舷也没法婉拒:“硬拉也不是不行。”

真庆幸,放假前学校民乐和西洋乐的联谊晚会上,杨舷还真和二胡专业的同学深入交流过一番。

但这“四弦扬洋二胡”拉《赛马》属实是有种…有种维托里奥·蒙蒂背井离乡来到乌兰巴托旗和忽必烈策马扬鞭的美感。

杨舷硬着头皮拉完,如释重负地鞠了个躬。

本想着这场好戏大抵也许一定就到此为止了罢,谁知又被卷进了拉《听我说谢谢你》还是《孤勇者》的麦田怪圈中。

最终他拉了首《春节序曲》结束了他大舅妈和大舅之间的鏖战。

“个人演奏会”开完的杨舷同学身心俱疲地回到房间,给琴装好,抓起手机就迫不及待地给尹东涵发语音吐槽刚才发生的一切:

“救命啊,东涵师哥!谁能想到?我刚才被一屋子,我根本不咋认识的‘未知老太太’‘未知阿姨’‘未知大叔’强行、按头表演,我大舅最后还非让我拉《孤勇者》!”

杨舷方才匆忙,没来得及关门,门半虚掩着。

杨舷小姨听到房间中有说话声,便推门而入,悄咪咪地站到杨舷后面,幽幽问道:

“外甥啊,跟谁聊天呢?”

杨舷神经一抽,捂住手机猝然转身。

小姨见他这般惊慌失措,欣慰又意味深长地笑着:“是不是交女朋友了?小姨都了解,没事啊,很正常的。”

“没,他是我一师哥。”

“小姨都听到了,东涵是不是?谁家男孩子叫这个名啊,我认识的都叫什么刚啊、什么勇啊、什么强啊的。”

“……”

“没什么事的,我才不会告诉你妈呢,你也别和你小女朋友聊了,快出来吃饭吧,一会饺子煮好了。”

等小姨从他房间里完全走出去了之后,杨舷又摁亮了手机屏,刚才嗡嗡震了好几下,都是尹东涵的信息

——一张满桌佳肴的餐桌图,还有一条文字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