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正夕询问的声音,仿佛创膛而过的利剑,瞬间穿透差苹不算厚实的小身板儿。

差苹一把推开搂抱自己的聂哲云,蓦地转过身,只见寇正夕高清晰的五官充斥在整个视线里。寇正夕从来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但是差苹认为他的平静可以分为几个层次,并且正以递增的趋势加重情绪,那种情绪就是质疑、嘲讽和鄙夷。

“寇正夕,你,你怎么,来了?那个,他,那个……”她不清楚自己目前的表情,应该像一个被抓了包的犯人。

寇正夕的正对面就是聂哲云的笑脸,聂哲云笑得要多奸诈有多奸诈。他欲言又止,微侧开视线,深吸一口气。这种无声的压力使得差苹透不过气来,她低头摩挲着衣角,正要解释聂哲云搂抱她的原因,丰三三驾驶拖拉机赶过来。

丰三三见聂哲云苏醒,兴冲冲地跳下车,喜笑颜开地说,“差记者,你男朋友醒了啊?太好了!”他又走到聂哲云的身旁,询问他哪里感到不适。

要说聂哲云的身体素质真不是盖的,明明头部遭到猛烈的攻击,却没有感到任何异样,哦,除了后脑勺的大包有点疼之外。但是当着差苹的面,他岂能承认安然无恙?于是他捂住额头,哼哼唧唧。

丰三三哪知道聂哲云在装蒜,上去询问状况。聂哲云却偷偷指向差苹,丰三三心领神会,焦急地说,“差记者啊你男朋友不舒服,你快别愣着了,问问他怎么着了,不行咱们上医院?”

差苹回过神,正要询问,寇正夕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男朋友?”

“不是,那个……”

“你先问问他的状况吧,虽然我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寇正夕索性拨通手机,旋身向远方走去。

差苹注视寇正夕远去的身影,揉了揉吃痛的脑袋,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千算万算算不到寇正夕会来丰家村。她忽然感到非常疲惫,质问自己为什么说谎,为什么要给自己挖这么深一个无底坑儿?

“哎哟哟,差苹,我头疼得厉害,你过来给我瞧瞧……” 聂哲云撒娇呻吟。

差苹长叹一声,无力地走向他,无论如何,聂哲云又确实是因为保护她,陷入一场恶斗。她踮起脚,压低他的头部查看伤势,问道,“没流血,感觉头晕恶心吗?会不会是轻微脑震荡?”

“不知道啊,等回去吧,你陪我去医院做个检查。” 聂哲云一边暧昧回应,一边瞄看寇正夕的背影,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差苹闷闷地应了一声,再次看向寇正夕,他依旧在打电话,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么忙,但肯定不想听到他们这边的对话。

“聂哲云,你为了我被打伤,我不会骂你,但你必须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寇正夕会来?”她回想聂哲云之前的言行,发现疑点重重。

聂哲云注意到差苹攥在掌心的手机,那是他的手机,所以不难推断,在他昏迷的时候,差苹已经捏着他的拇指,解开指纹密码锁,随后删除威胁她的视频,以及看到夏冬天发来的,相关寇正夕过高速的照片。再不承认,似乎没有意义?他坦然地点下头,轻描淡写地说,“又把你给坑了,不好意思。”

当一个人一下子受到太多冲击的时候,反而会意想不到的平静,准确地说,是呆滞与麻木。差苹无奈地吐口气,尽量整理纷乱的思绪。

丰三三的几位要好的朋友赶过来帮忙,看到聂哲云安然无恙非常高兴。与此同时,刚从派出所回来的村干部,向众人阐述两名凶徒出现在丰家村的原因。

还记得差苹刚一进村的时候,有一位大婶提到过有一位,喝农药自杀的小寡妇吗?这两个外乡人的出现,便与小寡妇服毒自尽有着必然的联系。小寡妇的丈夫一直在城里打工,在一个月前不幸病逝。丧夫之痛还未平息,这两人便拿着高额欠条找上门。白纸黑字30万。连本带息共计50万。小寡妇家中已经没了当家作主的长辈,自身文化水平又低。这二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儿,扬言不还钱就要拉她去做三陪,于是她一个想不开便喝了农药。人现在还在医院里抢救,这两个男人二度前来正是为了追债。至于这两人和丰三三的妻子发生剧烈冲突的原因,正因为这两人在李子林里合计怎么带走小寡妇。丰三三的妻子是一位很富有正义感的女性,无意间听说这两个外乡人要逼良为娼,当即拦截理论。不曾想,这两块料简直猪狗不如,一言不合便动手打女人。之后发生的事,就不用重复了,聂哲云和丰三三因此都挂了彩儿。目前,相关部门受理查办,但无论是非曲直,持械伤人已经构成刑事罪,拘留这事儿是没跑儿的。至于欠条的真伪,以及案件的来龙去脉,需要做进一步的调查。

丰三三听说又从这两个人的身上搜出两把弹簧刀,吓得脸色煞白,小心肝儿直颤抖,“哎哟,我那冲动的傻媳妇儿啊!万一被伤出个好歹我还活不活了?怎么就这么虎呢?!回去我非抽她不可!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胡来!”

大伙儿都知道丰三三是出了名的“妻管严”,所以起哄叫他使劲揍。嘻嘻哈哈这一闹,大伙儿的情绪也从紧张中舒缓开来。丰三三注意到脱离人群的寇正夕。他热心肠不改,上前询问来意。

寇正夕与司机老陈结束通话,正当不知该如何自我介绍的时候,聂哲云走上前接话茬儿,说,“这是我的同行。你称呼他,小夕就行了。”

通过刚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丰三三乃至全村人都对聂哲云好感倍增。既然这位西装革履的先生是聂哲云的朋友,那也就是丰三三的座上宾。他在身上擦擦手,热忱相邀道:“你好小夕先生,咱们都别跟大太阳底下站着了,走走走,家吃饭去。”

不待寇正夕给出回应,丰三三揽推他的背部。差苹猜想寇正夕即将发飙,所以为了不再让局面恶化下去,她站到寇正夕的身前,帮他解围道,“其实他是来找我的,我俩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立刻商议,你们先送聂哲云回村里休息一下,我谈完事情马上赶过去。”

“哦,原来是这样啊,行,那你们谈你们的,放心,你男朋友交给我了。” 丰三三拍胸脯保证,继而招呼聂哲云上拖拉机。

然而,聂哲云伫立原地纹丝不动,继而与寇正夕面面相觑。他愀然作色,信步走到寇正夕的面前,故作不满地质问道,“寇正夕寇大老板,你不远千里跑来找我的女朋友,还要单独谈什么事?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他的疑问与口吻让热闹的氛围瞬间凝固到冰点。村民们大眼瞪小眼,干瞪眼整不明白。

差苹冲口而出,“聂哲云,你不要太过!……”

“男人在说话的时候,女人最好不要插嘴,这样会搞得大家都没面子。又或者是,寇老板自己无法解释清楚,需要你一个女人的协助?”他的挑衅已然达到顶点,但凡脾气冲点儿的人,估计都出拳了。

差苹岂能看着寇正夕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她正欲再次开口,寇正夕跨出一步绕到她的正前方,同时与聂哲云之间仅仅间隔十公分。

不知是寇正夕的心理素质太好,还是真的没有被聂哲云的话语激怒,总之神色中的那种平静,仿佛在看待一个陌生人。他弯起嘴角,优雅一笑,说,“就和你想的一样,我在追她。”

他的语调轻柔,但内容里的威力犹如抛进人群的手榴弹。村民们目瞪口呆,丰三三则是惊得下巴掉地上。这是怎么个情况?不是朋友是情敌?!

寇正夕嗤之以鼻,又说,“何况,差苹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女朋友?”

聂哲云自然不甘示弱,他又向前靠近一步,俨乎其然地说,“你最好搞清楚一点,差苹如果不是我的女朋友,早就在村民面前否认了,但是她偏偏默认,这代表什么还用我多说吗?如果我不是的她的男朋友,我又何必亲自送她过来?还有,如果我不是她的男朋友,男女共处一车,她不知道危险吗?……你这人真的很喜欢从我手中抢东西,不光在生意场上喜欢跟我抢,连我的女人也要抢,你不去做强盗也是可惜了。”

没错,如果差苹与聂哲云之间毫无瓜葛,这些问题都不应该出现。但是结果一目了然,差苹谢绝寇正夕派车,坐上聂哲云的车抵达目的地,而后当村民一致认定两人为情侣关系的时候,差苹没有对此称呼做出一丝一毫的更正。

“先别吵先别吵,允许我这个外人插句嘴啊,” 丰三三爱管闲事的毛病又来了,他对寇正夕又气又无奈地说,“我说这位小夕先生,你一表人才肯定不愁找媳妇儿吧?俗话说得好,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自找麻烦啊?我跟你说,你知道我们聂大兄弟多照顾差记者吗?就我们吃饭那会儿,他一筷子没动,好肉好菜全夹给差记者。就怕她忙着给我采访吃不饱,忒体贴!”他又指向聂哲云的后脑勺,“还有,聂大兄弟被打晕那会儿,给差记者急得啊,眼眶子都红了。我说的都是大实话,我要说一句假话,让西瓜都烂在地里!”

差苹险些厥过去,对!你说的一点没错,但那只是表象!表象而已!聂哲云不动筷子是因为嫌饭菜油腻不卫生!至于他被打晕,她眼眶红没红真不清楚,但聂哲云确实是因为保护她才受伤的!即便是陌生人她也得焦急万分啊!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真洗不清了。

“差记者,你倒是说话啊。”

“话都让你们说了,我还说什么?” 差苹面如死灰,欲哭无泪。

“说你喜欢的是谁啊,也好让小夕先生死心啊。我看人家斯斯文文挺明事理的,所以你就大胆说吧。”

大伙儿眼巴巴地瞧着差苹,寇正夕与聂哲云也正凝视着看她。她双手捂脸,这叫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