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苹站在张导的身后,没有意识到田露芽是冲着自己过来的。当然,田露芽也不会见到导演视而不见,那也太没理没面,还想不想混了。

他二人不知道交谈到哪一句,张导指向差苹笑了笑,田露芽则是露出讶异又惊喜的神态。她朝差苹的方向微微颔首,态度谦卑有礼。

差苹猜想张导又把她以编剧的身份介绍出去了。要说张导的心也是够大的,她只是一个非专业人士,真不怕她砸了他大导演的招牌啊。

张导在返回休息室之前,警告田露芽不得再次泄露行踪,否则他就该没理没面了。田露芽好歹是影视红人,张导这一记下马威弄得她很没面子。但是她再爱撕也不敢撕到张导的头上,只能将心中的不满发泄到那些她原本就讨厌的人身上。

“编剧你好,你应该认识我吧?”她的笑容很和善,语气略高傲。

“当然认识,你好田露芽小姐,我叫差苹。严格来讲,我不算编剧,只负责在现场修改部分台词。” 差苹诚恳地说。

田露芽笑而不语,这就对上了,据网上爆料,差苹是一名小记者。啧啧,合着只要关系硬,会写几个字的人都敢往影视圈里扎?这叫专科毕业的编剧们情何以堪?

“哦,原来是这样,我还纳闷编剧怎么可能换人,本片编剧在圈里非常有名,找几个像你这样的枪手很正常。不过呢,虽然你是枪手,但我也不好称呼你为枪手吧?还是叫你差编剧好了。你说呢?”

“枪手”一词带有强烈的褒贬之意,是供稿行业里十分恶劣的一种存在。尤其在影视行业里,许多编剧一旦拥有些许名气,便会以低廉的价格雇佣枪手替自己写剧本。稿费决定品质,所以由枪手写出来的剧本,多半不尽如人意。当然,也有不少优秀的新人编剧,在入行时做过枪手,否则他们几乎没有展示才华的机会。枪手的名字通常不会出现在荧屏前,属于干活最多,最不被人尊重的隐形劳动力。

差苹作为创作同业,当然也知道枪手这个词不好听。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叫我的名字就可以,我负责的部分非常少,其实我就是一个喜爱原著的义工。”她说自己是义工一点没错,因为没有人说过给她钱。

不以利益、金钱、扬名为出发点的人,才可以称之为义工。田露芽腹诽,故意装出一副无公害的模样给谁看呢?不知道过分谦虚等同骄傲吗?这个叫差苹的女人,城府果然很深。

“义工?……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呢?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明知故问。

“没有。”差苹笃定。

“没有?……不对吧,肯定在哪里见过,让我想想。” 田露芽故作沉思,然后又故作眼前一亮,“我知道了,你是……聂总的,哦不,寇总的女朋友?” 田露芽不等她回应,立即伸出芊芊玉手,主动握住差苹的手,“你可是最新出炉的网络红人呀,失礼了差小姐。寇总最近忙吗?”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入主题。

“寇正夕是我的朋友,不是男朋友。”

“哦?所以你是聂总的女友?”

从第一则头条新闻开始,差苹便反反复复解释三人之间的关系,解释完毕却基本无效,她越发觉得解释八卦,比更正她的姓氏发音还要累心。

“抱歉,张导还在等我,有机会再闲聊,很高兴认识你。”她的耐心消失殆尽。

田露芽昵看差苹的背影……以为夹着尾巴逃跑,她就没本事查清差苹在网上掀起热议的目的了?总有一天,她会撕下灰姑娘的虚伪面具,曝光她的真实嘴脸,逼得她删除微博帐号为止。

届时,不管寇正夕把差苹送上头条的原因是什么,这位不该红的网红都会消失在网民的视线当中,从而失去炒作的价值。想必到了那个时候,也不会再有黑粉儿拿她与这个土包子相提并论。

田露芽真的很受不了黑粉儿总拿差苹恶心她。譬如她发一张美美的杂志封面,评论区里会有人说:照片肯定是修出来的,否则寇正夕宁可追求@大黑胖儿,都不选你?又譬如,她分享美食照。评论区会说:还吃呢你?身材都烂到不如@大黑胖儿了。再吃下去,你想拿总裁炒作都没人信。

没有人是圣人,更不存在圣人般的思想境界。所以在许多时候,纵使有一百人赞美你,但只要有一个人跳出来骂你,都会感觉像吞了苍蝇一样。何况她差苹算什么?凭什么让她一个艳星,因为这种素人沦为笑柄?

撕,一定要撕碎了她!

…………

华灯初上,差苹独自窝在导演的休息室里,按照张导的要求修改剧本。她对着笔记本电脑哈欠连天,到目前为止,已经持续工作6小时之多,脑细胞熬尽了,好想倒头大睡。

她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发现外面仍在拍。她顿感欲哭无泪,导演不发话她也不敢撤退啊。

面如死灰地坐回电脑前,肚子又咕噜噜地叫起来……脑力劳动消耗大量体能,她需要吃两大份盒饭!然而,工作人员却无情地告诉她,导演发话了,在这场戏没拍完之前,谁都不许吃晚饭。

不给饭吃,拍摄的时候还禁止出入,要亲命了啊……

正饿得发慌,她的手机响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什么,有我的快递?……什么,你就在学校的外面?门卫不让你进来?” 差苹吃惊不已,首先她没有网购,就算有网购,也不可能知道她在这里啊。

她弯身猫腰儿溜达到学校门口,果然看到一位快递小哥,小哥的腿边放置一个半人高的大纸箱。她确定自己没有订购任何东西,所以为了避免搞错,要求快递小哥当面打开纸箱。这一打开,饥饿的差苹以及众门卫的哈喇子差点流出来。

满满一大箱子的快捷食品,有膨化,干果,巧克力,饮料,鸭脖、猪蹄、卤蛋等。满汉全席,绝对的!

“啊!原来是好吃的!是我的没错,快,快,给我笔,签收!” 差苹夺过快递小哥手里的签字笔,刷刷刷签完字,抱了抱纸箱没抱动,直接托着箱子走。

“差编剧,我帮你拿进去!”门卫一秒钟化身雷锋。差苹从他的眼神中看到对食物的渴望,作为答谢,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几样送给门卫们。

就在这时,宝蓝色的玛莎拉蒂出现在门前。明亮的车头灯笼罩在差苹的身上,差苹眯眼望去,只见聂哲云朝她挥挥手。

差苹看看零食,又看看聂哲云,幡然醒悟,“哦我知道了,这些吃的是你给我买的?你真是雪中送炭啊!”

聂哲云不明所以,但是注意到她的面部表情,是那样的愉悦。他索性面不改色地回,“必须的啊,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他朝她勾勾手指,说,“今天累够呛吧,我来的路上给张导打过电话,他说他把你给忙忘了,批准你先回酒店稍事休息,我带你过去认认路,然后我们谈谈合同的事情。” 他一脸掩饰不住的好心情,因为张导已经把差苹的隐私告诉他,这姑娘就是白纸一张。

20多岁居然还没有那方面的经验?那就好骗……不,好办了。

“合同?什么合同?”她问。

“编剧合同啊,你干活我不用付钱怎么着?”

还有钱拿?差苹不自觉地扬起嘴角,“行行行,你先帮我把好吃的搬上车,我去拿笔记本。”

“哎哟得了吧,你看那破纸箱子上面多少灰啊,再把我的车蹭脏了。酒店里什么菜都能炒,现点现吃。”

差苹嘴角一抽,“你是不是精神分裂啊你,你自己买的什么你不知道啊?炒菜跟这箱东西能一样吗?”

哦对,他刚瞎掰是他买的。得,下车看看都是些嘛玩意吧。聂哲云见她走远,用皮鞋头挑开纸箱盖一看,满眼都是他厌恶的零食。他一脸烦躁地走远,指挥门卫必须擦干净纸箱的外皮,才能搬上他的爱车。

俄顷,差苹欢蹦乱跳地走过来,整体形态仿佛是一位终于等到放风时间的女囚。她哼着欢快的小曲儿,与聂哲云一起前往酒店。她确实答应张导,为了方便晚间探讨剧情,尽可能住在剧组安排的酒店里。

途中,差苹扭头从纸箱子里摸出一块巧克力,一边撕包装袋,一边问,“居然买了这么多种口味的巧克力,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他知道个鬼。聂哲云瞄了她一眼,发现她正在大口地咀嚼巧克力。他不禁愣怔,因为他在生活环境里,真没有见过哪位女性拿巧克力当面包啃的。

“少吃点甜食,小心胖成猪。”

“一边骂我,一边还要给我买?你快告诉我你是不是有病?” 差苹听晕菜了。

“哇!你看那边儿有一条护城河!” 聂哲云生硬地岔开话题,早知如此真不该瞎领功,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差苹正好也懒得搭理他。酒店距离拍摄地点并不远,两人很快抵达目的地。

聂哲云给差苹特批了一间豪华套房,领衔主演的标准。

差苹半张着嘴,环视偌大舒适的休息空间,感慨道,“我出差过那么多趟,一水快捷酒店。只有一次不同,我侥幸蹭到副主编给她自己订的房,那都比这间差远了,你们剧组每个人都住这么好啊?”

“你当我自己能印钞票怎么着?能都订这种条件的吗?只有张导,冬天和你。田露芽都排不上号。” 聂哲云从文件里抽出一份合同,又说,“本来这种小事儿吧,压根不劳我费神,但是谁叫编剧是我喜欢的人呢?你先看看合同,无论哪一条不满意,我帮你改了。”

这总裁范儿拿的,财大气粗不可一世思密达。

差苹则是守在她的零食箱旁边,一边吃,一边阅读合同。她首先扫视一遍,发现足足有5页。据她判断,应该是一份非常正规且严谨的编剧合同。

合同这东西吧,对于律师而言,很容易找到文字陷阱,但是对于她这种只签署过劳务合同的上班族来讲,就跟看天书似的。

不过没关系,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看到了闪亮亮的编剧费!

5万,整整5万人民币!

额滴神啊……

聂哲云看她把眼睛睁得忽大忽小,一时间猜不出她的情绪。

“哦对了,这是一份正式的编剧合同,为了避免合同内容外泄,从而引发报酬方面的口水战,律师按照编剧等级给你定的价,所以千万别嫌少,其他费用我个人给你补。这样,我再给你补10万,如果不满意的话,你接着加。”

差苹摆手摇头,“够够够了!不用补,就我这半吊子,5万就很够啊!”

“真的?……那就签合同吧。” 聂哲云眼中滑过一缕狡黠,将自己专用的签字笔,缓缓地推到她的手边。

差苹显然被巨额的报酬冲昏了头脑,她兴冲冲地抓起笔,坐正身体刚要签上大名,小腿不慎碰到纸箱子的边缘。腿上的烫伤不碰没事,一碰微疼,她紧了紧眉头,忽然想到帮她买烫伤药膏的……寇正夕。

“不着急签,我再仔细看看,明天给你答复。”她果断地撂下笔。

聂哲云情绪一顿,不满地问,“你什么意思差苹,还怕我坑你?”

“那可不,你有前科,还不止一次。” 差苹起身打开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如果心里坦荡荡,肯定不怕等,反正不签合同吃亏的是我,晚安。”

“我有必要提醒你,这是盖了公章的机密合同,一旦内容泄漏出去,按照造成影响的不同,会让你负上相应的法律责任,我这可不是吓唬你,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他正色警告。

“我懂,我又不是没签过合同,你就不能容我仔细看看?”

聂哲云也不好逼得太紧,故作不耐烦地说,“看看看,随便看,有不明白的地方,随时给我打电话。”

差苹应了声,见他依旧站在门口,她用门板把他挤出去。

关上门,她立即取出手机,对着一张张合同拍照。然后火速发给寇正夕。寇正夕曾再三叮嘱她,她在做任何决定之前,第一时间告知他。

寇正夕:编剧合同?

差苹:嗯,你看价码,5万耶!我厉不厉害?

寇正夕:我看下合同,一会联系。

显然,他根本不想陪她分享这份不怎么带劲的喜悦。

差苹对于他的冷漠习以为常,反正有了他的帮助,合同的部分就不用她再操心。她忽然感到一身轻松,扑倒在柔软的大床上,开心翻滚。

希望合同没问题,希望她顺顺利利地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

十分钟后,手机发出信息提示音。

寇正夕:这份合同绝对不能签。

差苹:啊?!

寇正夕:见面说吧,我开完会去找你。

差苹:啊?……好。

她缓慢地眨眨眼,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