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始至终,黑衣男子始终一言不发。

最高明的布棋,往往令人无从察觉,而局势已经形成。

身在局中的人,却通常察觉不到自身的局限。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便是这个道理。

夜璃歌,你自以为很聪明是吗?我会让你受自己的聪明所缚,死得无声无息。

看了看自己修长的手指,男子唇边浮出丝阴冽的笑。

……

“璃歌。”

“嗯,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你先睡吧,我还不困。”

傅沧泓翻了个身,咕哝一声,睡了。

虚则实之,实之虚之,夜璃歌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这四个字上。

虚?实?什么是虚?什么又是实呢?

烛火毕剥跳动了一下。

她欲思考得再深入些,却发现有些困难。

罢了。

搁下书本,她站起身来,走到床榻边,侧身躺下,傅沧泓又翻了个身,将她抱入怀中。

……

瞧着手中的奏折,傅沧泓沉默不语,户部侍郎齐兴不由抬头,偷偷瞧了皇帝一眼。

皇帝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人看得清,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于是齐兴更加不安了。

“户部要求铸造新币?”

“是的,皇上。”

“这件事,朕要好好思量下,你下去吧。”

“是,皇上。”

待齐兴离去,傅沧泓看着奏折,陷入沉思之中——他知道,户部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必定是因为市场上的假币太过泛滥,户部已然无法控制,所以才要用新币取代旧币。

但这不是办法。

幕后黑手能够仿造旧币,必然也能仿造新币,如此一来周而复始,只能造成更多的资源浪费。

该怎么办呢?

有没有什么,是他人无法仿制的呢?

什么样的货币,会无法仿制?

一向惯于杀伐决断的傅沧泓,这次是真正的被难住了,细观朝中臣子,也并无一人,懂得经济之道,而后宫中——不知道夜璃歌,是否有办法。

仔细忖度着,傅沧泓走回殿中,刚迈过门槛,却见安阳青璃蹲在鼎边,正捣弄着什么,听见他的脚步声,立即飞速站起,将一只手藏到身后。

傅沧泓双眸一寒,本欲喝斥他,到底忍住,冷着一张脸走进殿中,撩袍在竹榻上坐下。

不多一会儿,夜璃歌的脚步声从外传来。

“今天的政事都处理完了?”

“嗯。”傅沧泓点头,“刚才我瞧见青璃那孩子蹲在屋外,你看到没有?”

“青璃?”夜璃歌微愕,“没有啊。”

“算了。”傅沧泓摆摆手,“不说这个,我正有件为难之事,要同你商议。”

“什么为难事?”夜璃歌倾身也在桌边坐下。

“是这样,今天户部的人上折子,要求铸造新币以替代旧币,你觉得如何?”

“这个主意可不好。”夜璃歌摇头,“想来定是户部的人没招了,故出此策。”

“正是呢。”傅沧泓点头,“你怎么看?”

“幕后操纵者既能仿制旧币,便也能仿造新币,是以,此法不通。”

“那你——”

“其实这个问题,我已经想过很多次,我想,如果能发行纸钞,内夹水银暗花,或者不易被人仿制。”

“水银暗花?”傅沧泓双眼一亮,“那是什么?”

“这是一种特殊的处理技术,原本用于密函,如果用来做纸钞,也不错。”

傅沧泓顿时兴奋起来:“若此法得施,假币之货便去。”

夜璃歌却摇头:“凡有一利,必有一弊——纸钞使用虽方便,但却绝不可大量印制,否则后果难以想象,所以,必得启用一批深谙经济之道的臣子,来操作这个事。”

傅沧泓顿时犯难了:“似乎,北宏极少此种人材。”

“我倒是有一人推荐。”

傅沧泓心中一咯噔,立即想起来是什么人。

“他从商日久,深谙此道,手下又有一批能人,操作起来却是极方便的。”

傅沧泓沉吟,并没有就此答应。

夜璃歌也不再言语。

第四百七十二章:男人的颜面

唐涔枫好用。

但傅沧泓很明显不愿意用。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愿意用一个心中装着自己女人的男人。

但,如果要他“自强”,确实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人。

以前需要唐涔枫时,都是夜璃歌从旁打圆场,傅沧泓始终摆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轻易不会放下身段,而唐涔枫此人,有才亦有,十分大度,可以不与傅沧泓计较,是以两人还从未闹过什么矛盾。

只是这次……

在傅沧泓沉吟的当儿,夜璃歌起身出殿。

她知道,得给他一些时间,傅沧泓从来都是个争强好胜之人,尤其在她的面前。

他并不愿意被唐涔枫比下去。

可经济之道,他也确非唐涔枫的对手。

算了,让那个男人自己好好想想吧。

到底是面子重要,还是国家重要。

傅沧泓一直没有答复,他把户部官员的奏折给压了下来,未作半字批复。

但假币之事愈发严重,不容他坐等。

不得已,傅沧泓特遣户部尚书裴延之再往唐府。

接了皇帝的诏命,裴延之迈进唐府时,心中很是惴惴——要阻止假币之祸,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他不是不明白,但凡是个人,便不会往这里头搀和,而唐涔枫会一次又一次,满足皇帝近乎无理的要求吗?

还是在唐家那整洁的大厅里,裴延之捧着茶,心中搜肠刮肚,欲如何向唐涔枫说项,却听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唐涔枫一身锦服,手中摇了把湘扇,徐徐而至,先朝裴延之一拱手:“裴尚书,幸会幸会。”

“幸会。”裴延之赶紧放下茶盏,亦站起身来,朝着唐涔枫拱手。

两人分宾主坐下,唐涔枫一边理着衣褶,一边淡然道:“裴尚书公务繁忙,今日怎到这里来了?”

“只因,只因部里有些经济之事,裴某实在为难,故此,特来向唐公子请教。”

“哦。”唐涔枫心中已然有数,表面上却声色不动,“裴尚书向来广闻博见,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裴延之颇为坐立不安,甚至想起身走人,但皇帝的命令将他镇住,仔细思虑半晌,他决定实话实说:“想来唐公子也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坊间出现了一些假币……”

“嗯。”

“是裴某无能,不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根除假币为祸之乱……”

“那裴尚书的意思是?”

“裴某想,唐公子素来足智多谋,定有奇招。”

“这根除之法,倒不是没有,只是唐某有个条件。”

“什么?”

“我要朝廷,将淞江一带四个水陆码头交给我。”

“什么?”裴延之吃一大惊,差点跳起来——淞江边上的四个码头?那可是枢纽之地,至关重要,他如何敢应承?

“唐公子,这这这——”裴延之有些不知所措,唐涔枫却冷下脸来,“裴尚书要是做不了主,那便请回。”

裴延之心中顿时火大,可面上却不敢捎带出一星半点,反扯出满脸的笑:“在下,在下告辞。”

可从唐府府门里一出来,裴延之便憋不住了,又是跺脚又是吹胡子瞪眼,还回头恨恨地瞪了眼唐府的匾牌。

还好他及时捺住自己的火气,并没进宫,也没回衙门,而是折回自己家中。

“家主。”

却说唐家大厅里,一名管事模样的男子从内室转出:“贺某实在不明白,家主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唐涔枫端起桌上茶盏,浅啜一口,再扫了贺管事一眼,并不言语。

贺思重沉默。

他跟随唐涔枫已有些时日,自觉对这位少主子的行事作风还是比较了解,不过现在,却有了种高深莫测的感觉——那裴延之乃朝中二品大员,权高位重,论理儿,唐涔枫若是想在北宏发展,必是不便得罪其的,况得罪其也没什么好处,那么家主这么做……

“你且下去,叫唐三他们到静室议事。”

贺思重一怔,下意识地便道:“公子,难道你真要插手假币之事?要知道,这可是个烫手山芋,人家丢都来不及的。”

唐涔枫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