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遂起身,合掌在胸,朝禅师拜伏下去:“小女多谢禅师指教。”

正待转身离去,却听禅师道:“施主请等等。”

夜璃歌定住脚,转头看着他。

“施主,老衲还有一言相告,万忘施主,定要记在心上。”

“什么?”

“上天有好生之德,请施主勿轻动杀念。”

夜璃歌怔住。

“施主每一动杀念,便折福一分,每一动善念,便能消一劫。”

夜璃歌将双手环抱于胸前:“如此说来,天下人人皆存善念,就可以万事大吉了?”

“正是如此。”

“阿弥驮佛。”夜璃歌心中虽不以为然,只两掌合于胸前,朝着老禅师再拜,然后转身离去,快至殿门时,却听老禅师在身后长唱道:“善有善报,恶有恶偿,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世人皆计较于眼前的得失,往往失却最珍贵的,施主,切记,切记啊!”

夜璃歌心头剧震,觉得他这话似有所指,转头本欲再问,却见那老禅师已将殿门阖拢,她怔怔然在殿前立了许久,但听得簌簌风声过耳,竟似什么人的呜咽。她心有所感,只是口中难言,踯蹰良久方才转头去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软肋

满室明月。

夜璃歌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婆娑树影。

垂下眸子,看着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她忽然笑了。

不动杀念。

曾经,她也这样想来着。

但,行走于世,手掌权势,不动杀念,真的能够行得通么?

佛家的禅理虽然高深,怕只怕,救不了世间人心。

她忽然有些疲倦。

于是回到床榻边,侧身躺下,挨着枕头,很快睡去。

梦里,有幽幽咽咽的泉吟,涓涓淌过心房。

清晨,满室清明,她睁开眼眸,听着外面鸟儿的鸣声,忽然心生归意。

不是回他那里去,而是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没有人知晓的地方,重新开始。

抹掉过去所有的一切。

可以吗?

可以吗?

真地可以吗?

就在她欢呼雀跃着,想将想法实现时,哪晓得刚刚走出室门,主持便领着数名弟子递了上来:“施主,门外辇驾已至。”

夜璃歌不由瞪大双眼——这么快吗?竟然这么快?

便又要回那万丈红尘中去?她能说不要吗?嘴唇动了动,她却到底什么都没说,只轻叹一声,从方丈身边走过。

世间皆道,富贵无边,是极大的福气,只有她才领会得,或许那清山绿水中的自在,对她而言更具诱惑力。

只是——

偶尔想起他,心中还是会扯得浅浅地痛,如果这痛断不了根,她就得回他身边去。

一步踏出寺门,便听得呼声一片:“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见这阵势,夜璃歌的双眸忽然变得深了——傅沧泓,你是怕我逃走么?竟然用这样的方案,将我“请”回宫中。

“娘娘,请上轿吧。”一名宫侍跪下地,近前几步,脸上满是谄媚。

夜璃歌却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并没有多瞧他一眼。

掀开布帘,她坐入轿中,耳听得外面有宫侍扬声喊道:“起驾——”

辇轿晃晃悠悠,朝前而去,两旁的风光无限秀美,夜璃歌却突然失去了观赏的情致。

不过如斯而已。

辇驾穿过宫门,直至龙赫殿前,早有宫侍迎上前来,打起帘子。

夜璃歌从轿中下来,还未站稳,傅延祈便欢呼雀跃着飞奔过来,眼中满是亮色——“母后,母后!”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他,夜璃歌眸中忽然怔怔地落下泪来。

“母后?”傅延祈吓了一大跳,赶紧抬手替她拭去腮边泪水,“母后你这是怎么了?”

夜璃歌任他拉拽着,眸中泪水成串儿地往下落。

“祈儿。”傅沧泓近前,把小延祈拉到一旁,看着夜璃歌轻声道,“你且进去歇歇吧,我命人准备了你最喜欢的桂花粥。”

夜璃歌没作声,略点了点头,朝龙赫殿走去。

进得殿内,却见桌椅摆设一如从前,一锅桂花粥放在桌上,袅袅地冒着香气,夜璃歌近前坐下,拿起调羹,慢慢地喝着,傅延祈和安阳青璃都凑到门边看着她,却不敢进屋。

“父皇,你说母后为什么不开心?”

傅沧泓不言语——其实她每过一段时间,便需要独处,至于为什么,他也从来没有细问过。

“母后好奇怪。”

“不许乱说。”傅沧泓生嗔地瞪了他一眼,“你回侧殿去。”

“嗯。”傅延祈点点头,转身跑开,单留下傅沧泓一人,始终立在门边,静默地看着她。

他不由缓缓地抬起手,放在胸前,然后一点点加大力度,似乎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湮寂胸中的闷痛。

每次看到她的时候,想起她的时候,就会莫明其妙地痛。

也许是前世种下的孽,今生盘成的结,不管她离自己多远,心中总是有一分不舍。

当它愈是遭遇外力撞击,这分不舍反而愈重。

过了许久,夜璃歌终于喝完粥,她站起身来,走向傅沧泓,然后张臂将他抱住。

“好了吗?”他抬手拍拍她的后背。

“嗯。”她点头。

“如果没好,就去睡觉。”

“嗯。”这一刻的她,乖得像个孩子,全然没有平时嚣张跋扈的模样。

两人缠绵半晌,夜璃歌方才推开他,让姣杏儿准备衣物,沐浴更衣。

温泉池里烟雾缭绕,看不清人的面孔,斜倚在大理石池沿上,夜璃歌彻底放松心神,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睡去,再醒来时,却是在他的怀中。

只略略一动身体,便感觉他的双臂像铁箍一般紧紧地锁着自己。

“沧泓?”她略感不安地喊了声。

“别乱动,乖。”

于是,她不再说话,任由时光从两人间淡淡地淌过。

……

七月七日七。

拿着手中那张字条,火狼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是什么意思呢?

七月七日七?

副将蓝定走过来,双手当胸一抱:“统领。”

火狼折起纸条,放入袖中:“情况如何?”

“回统领,一切平静。”

“不可大意。”

“是。”

“另外,在京郊各大营中抽调最精锐的将兵,入驻皇城。”

“这——”蓝定却面现难色。

“怎么?”

“京郊各营中,如今集聚了越来越多的官有子弟,兵马刀弓不行,却习得一身纨绔之气,倘若令其进皇城,非但无益,反而,反而会扰乱风化。”

火狼点点头:“你所言确实有理,那这样,便在最近所中的几届武举人中选择出类拔萃的。”

“是,统领。”

蓝定去后,又有数名将领前来报事,火狼分别作了处理,眼见着夜色已然黑尽,有值班士兵送来饭菜,火狼踞案而食,刚吃了两口,却听外面响起一个娇柔的女声:“我可以进来吗?”

火狼顿时浑身一震,好像是被雷电劈中,赶紧搁下筷子,往嘴边抹了两下:“进,进来。”

说起来也真奇怪,在士兵们面前,抑或是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能保持镇静,唯独听到这个声音,他就会莫明地头皮发涨,浑身格外难受。

瞬而,女子的身影已如一抹轻风般翩然而进。

她目光往桌案上一扫,已经有了轻嗔之意:“怎么又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

火狼只好傻笑。

“我给你炖了鸡汤,来尝尝。”女子说着近前,将一个热腾腾的瓦罐搁在桌上,揭开盖子,拿过火狼的碗,盛满汤汁,再递给他。

火狼喝了一口,却烫得立刻跳了起来。

“慢点。”纪飞烟生嗔地瞪他一眼,“罐里还有的是。”

“对了,”火狼一边喝汤,一边看着纪飞烟道,“我有好些日子没去瞧你,你最近还好吧?”

“还好。”

“那些太监,宫侍,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纪飞烟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