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来和吴将军打个商议。”

“怎么说?”

“倘若本王愿将无象城拱手相让,不知吴将军可否允本王一事?”

“拱手相让?”饶是吴铠见事极多,此际心头也不禁一阵嗵嗵疾跳。

“是。”

“王爷想要什么?”

“无象城主之位。”

“这个——”吴铠沉吟,“吴某却做不了主。”

“倘若如此,那么本王愿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阻止北宏大军东进!”

他这是——挟死相逼?

如此破釜沉舟,倒令吴铠不得不正视——自来不怕横的,就怕连死都不惧之人,若南宫墨铁了心与他拼命,只怕大军真的会被阻在此,可是,无象城主之位,却断乎不是他能许诺的。

“但不知王爷,可否等上五日?”

“行啊,”南宫墨倒也无所谓,“就等你五日,倘若行,第六日凌晨,你便在营门前竖一红幡,倘若不行,便竖一蓝幡。”

“好,一言为定。”吴铠倒也并非那起拖泥带水之人,当即伸出手,和南宫墨重重一握。

待南宫墨离去,吴铠立即修书,向傅沧泓奏报此事。

……

“王爷,接下来怎么做?”

“陈王、淮王的兵马,后日清晨便至,到时让他们在城外合兵,本王再自城内杀出,必然冲得北宏军阵脚大乱,到时,就算不能生擒吴铠,也必然令傅沧泓脸上无光,迫使他传令收兵!”

“王爷这一招缓兵之计,可真是妙啊。”

南宫墨哼了声。

……

“南宫墨打算献城?”看着手中的信函,傅沧泓脸上浮起几许愕色。

“献城?”

“献城?”

冯翊和梁玖齐刷刷抬起头来,显然都不太相信。

“讯报上,确实是这么说的。”

冯翊和梁玖对视了一眼——对于前方的战局,他们并不能全部把握,是以一时间均没有给出明白的建议。

“无象城主?”见两大臣子均无反应,傅沧泓只得自己拿主意——谁做无象城的城主,他倒并不十分在意,可若是南宫墨,他就得犯踌躇了。

“你们先退下吧。”

“是。”

从御书房里出来,傅沧泓一行往龙赫殿走,脑子里却在琢磨无象城的事儿,转过假山,却见纪飞烟一人立在御柳下,正看着碧波微漾的湖水发呆,他本欲不理,但心念一转——她好歹是小延祈的娘亲,若是这样不理不顾,于情于理上,都过不去,于是,他终究走了过去。

纪飞烟像是想心事走了神,竟没注意到他的到来,直到傅沧泓轻咳一声,她方才回过神来。

“参见皇上。”

“你这是——”傅沧泓仔细往她脸上瞅了瞅,隐约看见几抹泪痕。

“臣妾只是偶有所感,皇上不必介怀。”纪飞烟赶紧低头,不欲让他瞧见自己的狼狈模样。

“你——”傅沧泓也不知怎的,抛出句话来,“倘若有事儿,就去找火狼吧。”

纪飞烟一惊,好似被火烫着了一般,胡乱行了个礼,忙忙调头走了。

又在树下立了片刻,傅沧泓方调头再往龙赫殿而去,脑子里继续思索无象城的事。

花院之中,夜璃歌正在教小延祈念书,见傅沧泓一脸心事走进来,遂放下书册,起身相迎:“沧泓?”

“璃歌。”傅沧泓的目光有些飘忽。

“怎么?朝堂上有事?”

傅沧泓却踌躇,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她说——这段时间他暗自下了决心,若非极大的难题,断然不会去烦扰夜璃歌。

“是金瑞那边的事儿?”

“啊?”

“你要是不想说,那就算了。”夜璃歌转头。

“我说——”傅沧泓赶紧凑过去,“是南宫墨。”

“南宫墨怎么了?”

“吴铠来信,说南宫墨愿意乞降,条件是,他想继续掌理无象城。”

闻言,夜璃歌黑瞳蓦地一闪:“不好!他这是缓兵之计!”

傅沧泓蓦地屏住呼吸,然后心头骤然雪亮——他怎么就没有想到?他怎么就没有想到?

他猛地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却听夜璃歌淡淡地道:“来不及了。”

傅沧泓整个人蓦地伫在那儿——收到信的刹那,他还在暗暗庆幸,觉得是自己的天纵英才,慑服了南宫墨,哪晓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却让他在夜璃歌面前大大丢了个脸。

“估计这会子,吴铠和南宫墨已经开始激烈交战。”夜璃歌继续不疾不徐地道。

“不过,你不要过分担心,以吴铠的能力,纵然仓促迎敌,却绝不至全军覆没,只是这一统天下的计划,怕是要延后了。”

傅沧泓蓦地攥紧十指,想要大吼,想要狂呼——说实话,他一点都不喜欢夜璃歌现在的模样,冷冷地,淡淡地,语气神态却犀利得怕人,每一个字从她口中蹦出来,都是一柄刀,刺得他的心,一点点渗出血来。

这种感觉,叫作挫败。

每个男人,在生活里,都会遭遇这样那样的挫败,只是每个男人,面对挫败的态度完全不同,有的男人会狂吼,会急飚,会诅咒发誓,或者恶毒地抱怨这,抱怨那,只有少数男人,会将挫败感化作前进的能量,朝着自己的目标继续努力。

傅沧泓一直是个坚忍的男人,坚忍到不拔的男人,从他一向的做事风格,从他追逐夜璃歌的过程,便可以窥知一二。

纵然如此,他也有忍无可忍之时——譬如此刻,本以为天下已尽在自己掌握之中,本以为金瑞迟早是掌中之物,当事情的发展出乎他意料,男人便开始抓狂。

“不要慌。”夜璃歌站起身,“任何时候,都不能慌,记住,你是皇帝,掌握着数千万人的生死,千万不能感情用事,任何时候都得理智。”

深深吸了一口气,傅沧泓平息心中流蹿的暴躁:“现在朕该怎么做?”

夜璃歌没有言语,而是开始在院里慢慢踱步——吴铠、南宫墨,这两个人,可都是当世一流人材,倘若对阵,结果如何,却是难说得很。

如果吴铠战败,北宏军必然大量溃退,东征金瑞的计划自然全部泡汤,说不定,还会引得虞国的杨之奇趁机下石,虽说北宏国内还有数十万大军,但此一战败,士气大损,要再图天下,短时间却是难了。

情况,到底会是如何呢?

纵然一向料事如神的夜璃歌,此次也觉得有些迷茫了。

他们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两天后,金瑞的战报再次抵达,吴铠报称大军遭袭,损失十万人,如今已退守邯邑,请求傅沧泓定夺。

傅沧泓整个人有如坠入冰谷——这还是他登基以来,遭逢的第一次大败。

侧身坐在桌边,他用手揉着额头,整个人好像石化了一般。

夜璃歌走过去,用手轻轻捶着他的肩膀。

“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夜璃歌第一次,用极温柔的话音抚慰他道,“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哪里是你能够完全掌握的?”

“是我太低估对手了,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没想到——”

“还好,只损失了十万人,让吴铠退回关内,整顿休养,侍机再战吧。”

“好。”傅沧泓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整个人显得很是郁然。

夜璃歌明白,此时劝他,并无任何益处,反而只会凭添他的烦恼,于是起身走到一旁,拿起放在桌上的碧玉箫,开始轻轻地吹奏起来,迂缓的箫声轻轻荡漾开去,傅沧泓紧绷的心弦渐渐松驰,阖上眼帘,沉入睡梦……

第三百八十四章:仁义之心

世间之事,若是易为,那也就不是事儿了。

看着榻上男子,夜璃歌心中有千言万语,却无从出口。

她想鼓励他,想温暖他,只是,征伐天下这条道路何等漫长,哪里是说能做到,便能做到的。

沧泓,任重道远,你可一定要坚持住。

午后,傅沧泓醒来,整个人再次恢复了精神。

“先喝口汤吧。”夜璃歌将一碗参汤递给他,傅沧泓接过,茫然地,一勺一勺往口里送着,眉心却仍旧紧紧地拧起。

“去和大臣们好好商议商议吧,总会有办法的。”夜璃歌柔声劝慰道。

“好。”傅沧泓搁下碗,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御书房。

皇帝的面色已经有所和缓,但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阴冷却仍然在。

“冯翊,前方的战报你可仔细看过?”

“微臣已经看过。”

“觉得如何?”

“眼下之计,只能让吴铠驻扎在边城休养生息,静待时机,重新再战。”

傅沧泓很有几分气急败坏,若不是夜璃歌再三提醒,要他小心谨慎,忍耐等待,说不定他早就爆发了。

“皇上,”梁玖近前一步道,“微臣不谙兵法,不敢乱说,但是觉得,小败则止,定会让民众失望。”

“你的意思是——”

“我们何不用蚕食战略?”

“蚕食?”

“对,也就是,各个分化,一小块一小块地吞并金瑞的土地,如果说,无象城是一块难啃的骨头,那么周边其他的地方,却防范松散,可以让吴铠的骑兵分散侵入,慢慢兼并,直到将无象城完全孤立出来,到时候再坚壁清野,自然不难攻破。”

“不错。”冯翊附和道,“这倒是个极其稳妥的主意。”

傅沧泓黑眸一点点深邃下去——最初的戾气也渐渐地消褪了,凡事只要出现转机,总是令人欣慰的。